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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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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五年,十月丁亥,酉初二刻许。

长安,万年县,十六王宅,颍王府。

站于暗渠入口的宋皋和四名护卫屏息凝神,老宦官将目光悄悄瞥向暗渠对侧端坐的一尊獬豸石首。

獬豸本为传说瑞兽,头顶独角,通身被鳞,状似神羊,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善恶忠奸。颍王崇道,又不喜有奸邪接近炼丹炉,毁了道行,故而特意在炼丹炉的四个角各摆了一尊獬豸。

而控制暗渠关闭的机关正是被设计在暗渠入口石板对侧的一尊獬豸之下。距离宋皋所站的位置并不太远,但为免意外关闭,那尊獬豸被特意设计得极难推动。但无奈其余四名护卫都不知暗渠机关在彼,如要关闭暗渠,宋皋届时只能全凭自己。

但现在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邵光到底狡猾警惕,在地面上留足了足以压制全部王府护卫的鬼兵。

宋皋环望着鬼兵腰间及手中的利刃,知道就算全部护卫上前,也顶多只能同这群人打个五五开。

所以他迟迟不曾关闭暗渠,暗渠开启后半刻不关,颍王就要同王妃率领阖府护卫及仆役逃离王府了……

而他宋皋,则必死无疑。

只要能保殿下安全,虽死何惧?

宋皋挺直了稍有佝偻腰背,目光中变得视死如归。

他轻咳一声,抬手摸了下唇边。

守在他身侧的四名王府护卫见了,各自颔首,纷纷握紧了手中长槊。

他们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原先的计划已然不作数了,乙计划开始启用:拼死守住此处,为殿下争取逃出王府的宝贵时间……

宋皋手入袖笼,静静地闭上双眼,静候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殿下啊,你是老奴从小看大的,老奴是个自幼断了根的人,只要殿下能平安一生,老奴死而无憾矣……

希望殿下莫要顾念老奴,尽管逃出生天,老奴……死也瞑目。

直到一声大吼冲破了后园内的寂静……

“为颍王殿下尽忠!”

梁唐臣的声音。

宋皋猛地睁开双眼。

“殿下?!”

月门外,好似暴风吹过,弩箭呼啸,靠近门口的几名鬼兵登时被扎成了刺猬,园内鬼兵完全没意识到会有人从他们背后突袭,慌忙举起弩机回身反击。

梁唐臣和颍王举盾抵挡,率队而入,以园内假山为遮掩,躲避其后,继而趁着鬼兵更换弩箭的空当抬弓便射,又撂倒了数名敌人。

宋皋身侧的四名护卫见殿下亲自领兵诛贼,在惊讶之后,立时行动,护卫四人结阵,将宋皋身前形成了一道金甲人墙。

有戏!

宋皋心道:只要暗渠内的鬼兵被关起来,他们还是有可能取胜的!

宋皋看准獬豸石首,在身侧四名护卫的掩护下,迅速绕过炼丹炉。

园内鬼兵注意到宋皋如此怪异的动作,又见四名护卫装扮同突然来袭的敌人全然相同,登时意识到这五人的敌我。

“快!先射阉人!”

看到宋皋已到达獬豸石首前,一名鬼兵满眼惊恐,指着宋皋的位置大声疾呼。

临近的几名鬼兵纷纷调转弩机,朝着宋皋的方向抬弩便射,结果宋皋身侧的护卫竟奋力以身相护。四面八方射来的弩箭如同飞蝗,扎入甲衣皮肉,登时血光四溅。

宋皋浑身满是护卫的血污,他流着眼泪,大声惨呼,奋力推动石首,甚至后背都被射中一箭,手掌使力不停。

为颍王殿下尽忠!

宋皋心中不住地响起这个声音,獬豸石首被推动了一寸、两寸……

只待最后的“咔”声响起,暗渠便会关闭!

但突然伸来的一只壮厚大手,却将宋皋的小臂紧紧钳住,一时竟让他动弹不得分毫……

“阉奴,他妈的敢骗老子?!”

听到这个声音,宋皋心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叹……

抬眼,邵光圆瞪的双目凶光毕露。

宋皋毫无惧色,但无论他如何凭借全身的重量使力,仍然拗不过邵光如铁鳌般的粗厚大手。

他已知不可为,遂向邵光猛啐一口,骂声不停:“逆贼!你必横死……”

而在下一弹,紧随邵光跟上来的鬼兵二话不说,横刀落地。宋皋甚至话音未落,竟已身首分离,血喷如柱,断首身躯沉沉地倒了下去。

“宋阿翁!”

紧随梁唐臣紧急驰援那边的李瀍,到底是晚了一步,而他也刚好目睹了这血腥一幕。汹涌的泪水冲入眼眶,他抬弓搭箭便射,却被邵光轻松地翻身躲了过去。

梁唐臣大吼一声,领着几名护卫冲过去,立时砍倒四人。

但这都已无济于事,因为暗渠,终究没有被关上……

全副武装的敌人从暗渠内源源不断地钻出,一时局势逆转。由于混战已然开始,在后园的几乎每一处,鬼兵都占据着绝对的人数优势,始终保持着多打一的局面。

颍王亲手射杀三人,但敌人已数次杀到他的面前。

数十息的工夫,李瀍也已用光了最后一支箭,他刚要拔出横刀,抬头的瞬间,却惊恐地瞪大双眼……

他视线中寒光一闪:一支瞄准自己的箭矢呼啸而来。

无奈身体总比意识要慢上半拍,李瀍不及抵挡,正以为此击难免,一个宽硕的身形登时出现在他跟前,伴着那个身形的颤动和一声怒吼,是箭头入肉的声音。

“殿下,快撤吧!”

梁唐臣双目血红,将插入铠甲的箭杆强行拗断。

他手中的横刀早已在混战中不知所踪,只得被迫以障刀槊矛奋力拼杀。梁唐臣见李瀍愣在原地,又回过身去,语速极快,大吼着道:“计策败矣,此处交由我等,殿下速出!”

梁唐臣话音方落,又有两支弩箭从正面射来,这一次正中胸口。飞出的鲜血竟溅到李瀍的面颊。

梁唐臣的身形矮了下去,在李瀍的视线尽头,邵光不耐烦地放下连弩,他最看不得臣下回护主上的戏码。

“殿下……”梁唐臣跪在地上,嘴里咯着血,已经说不出话了。

逃出去?

十六宅已被鬼兵控制,王府门口亦有人把守,真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如果吾真当命绝于此,当为天命……

“不成功,便成仁……”李瀍语声极轻。

李瀍抹去脸颊上的血污,握紧了手中横刀,双眉几乎扭到一起,大声道:

“不成功,便成仁!”

邵光面上带着嘲讽的冷笑,向直朝他这边举刀冲来的李瀍又一次举起连弩。

直到颍王身后喊杀声四起。

“保护殿下!”

后园的两侧月门突然冲入数十人,向着园内鬼兵猛扑,挡住了邵光的射程。

邵光不禁愣住。

他定睛望去,才发现这群人通身毫无甲胄裹覆,有的手里还拿着菜刀、木叉,分明就是这王府里的仆役。

邵光不无嘲笑地冷冷一哼,这就是困兽犹斗吗?仅凭菜刀,可劈不烂鬼兵身上的甲衣,这群人无非就是给他们多送些人头罢了。来得越多越好!

当然,如果只有这些仆役的话。

可是颍王天命未绝……

邵光的笑声还未落,伴着“咻”的一声,在他身侧的一名鬼兵突然倒下,胸口却多了一支弩箭。

邵光惊得马上蹲了下去,大喊:“他妈的哪儿来的弩箭?!”

仆役的身后,数不清的援兵潮水般涌入。

这群人装备不一,却悍勇难当。

有的身披软甲,手持横刀长槊;有的则是官府县兵的装扮,臂弯搭着弩机,腰间佩着障刀;还有的身披黑衣,手执铁尺,俨然是长安城里的不良人。

一时弩弦击发、铁尺棍棒交相挥舞。

这么一伙混杂不已的队伍各自为阵,却能凭借绝对的人数优势,将鬼兵的队列完全分割,局势瞬间彻底扭转。

甚至李瀍也没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反应过来,先冲入的是他府上的仆役,可是后面来的这群人,他只认出来了不良人,其他的又是谁?他正茫然间,一匹紫鬃骏马迅速踏着雪水,窜至颍王身旁。

“颍王殿下!”

颍王还未定睛,耳畔却已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十六郎?!”

李瀍终于弄明白了……

李商隐翻身下马,正要拱手为礼,却被颍王阻止。李瀍执住李商隐的双手,竟百味杂陈,一时语塞。

当时初见,正是颍王自己,惧怕王府暗渠一事败露,对李商隐下了杀心。然而他彼时又如何能想到,在今日的颍王府,四方无援,最终却是李商隐领人勤王。

李商隐摇摇头道:“义山所为,不过九牛一毛,真正的功劳,并不在某……”说着,他侧身回望。

紧随而来的一骑,通身具甲,长弓横刀,冲至近前。

骑兵掀开面甲,露出面容。

“岭南节度使王茂元之子王晏灼……”

“调集私兵及万年县卒,具不良人,特来相救!”

“万年县精锐都在这里了,殿下!”

王晏灼目光诚挚。

阖府之内,鬼兵死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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