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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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金川战事吃紧,内廷皇帝一直为编纂《四库全书》四处搜罗天下名书。乾隆三十七年正月初四,诏谕天下,搜罗群书,以备修纂《四库全书》之需。但由于雍正朝查嗣庭,吕留良陷身文字狱,乾隆二十四年,胡中藻亦因文字狱下狱,民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都怕因献书而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搜书效果很不理想。到了今年十月中旬,献书者还是不见踪影,乾隆多次下旨多多献书,但搜集上的书依旧寥寥无几。

一向沉着老练,将天下掌握在股掌之中的乾隆皇帝近来因诸事不顺,傲然横飞的眉骨间总是暗藏着一触即发的怒火,昨日秉烛批阅奏折到三更天,今日早朝,又不留情面的当众训斥几位办事不利的朝中大臣,吓得那几个大臣唯唯诺诺,颤颤巍巍的颔首称是,一句辨别的话都不敢为自己说。一时间朝野上下,所有人行事说话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引火上身。

“去做一碗杏仁百合露,加些莲子,趁热送到养心殿去,让皇帝消消火气。”

茗萱遵从老佛爷的吩咐,做好杏仁百合露便趁热匆匆往养心殿送去,外面冰天雪寒,红墙根儿的积雪在渐渐暗沉的天色下泛着清冷的白光,一眼望去,好像是盘伏在城墙下的两条银色巨蟒,时而蜿蜒时而直扑,一直延伸到养心殿外。到养心殿的时候,殿外已经一路掌起黄色琉璃灯盏,殿内灯火通明,和护在门口的侍卫说明来意后,侍卫进殿通禀一声,乾隆的贴身太监卜凉便笑盈盈的迎了出来。

“万岁爷正在灯下看书呢,一会儿你把食盒放在茶几儿上,万岁爷要是没有什么吩咐,你自个儿行个礼退出来就行,一定要慢步轻声,切勿扰了万岁爷的清静。”卜凉一路引着茗萱往西暖阁走,一边小声嘱咐道。

茗萱颔首称是,敛声静气随卜凉进了西暖阁。

一进西暖阁,一股暖流夹杂着醒神的龙脑香扑面而来,灯下的乾隆皇帝正襟危坐于太师椅上,腰背挺得笔直,丝毫不见老年人常见的龙钟松懈之态,他神情凝聚,正把全部心思集中在手捧的那本书卷上,蓝色书皮上写着苍劲有力的《论语》二字。

此时的他安静祥和,褪去了威慑众人唯吾独尊的霸王之气,更像个学识渊博孜孜不倦的老学者。忽地,那双剑眉微乎其微的一皱,周到细心的卜凉赶紧上前挑了挑灯芯,细声问道:“万岁爷还要再加一盏灯吗?”

谁料,此话一出,乾隆倏地抬眸,锥子般的目光不偏不移的刺向他,惊得卜凉登时脸色煞白。乾隆帝看不清灯下的字,卜凉说要给他加把灯盏,若是旁人,这也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对于敏感多疑的乾隆帝来讲,他偏偏要比别人想得更深一层。

“你是说朕老眼昏花了吗?”乾隆帝一脸正色,那抹不愠的火苗已在眉间燃烧起来,他最忌讳的便是别人说他老。

卜凉慌忙跪地叩首,茗萱立在茶几旁不知该如何自处,也跟在卜凉身后跪下。伴君如伴虎,被朝政牵绊的帝王多是喜怒无常,刚才还处在沉静之中的老虎此刻要发威了。

卜凉拭着额头渗出的冷汗,诺诺道:“奴才不敢……这几日万岁爷连夜批阅奏折,诵古读今,奴才是担心万岁爷的龙目长此下去会受损伤……才想着给万岁填灯把室内照得亮堂些。”伴驾多年心细如针的卜凉自然知道自己方才的话犯了乾隆帝的忌讳,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多希望自己没有看见皇帝皱眉的那一幕。

乾隆的怒气丝毫不减,把手中的书卷一掷,喝到:“念,你不是怕朕伤了眼睛吗,朕就用你的眼睛看,一-字-不-落-的-给-朕-念!”乾隆帝知道卜凉大字不识几个,如此说便是故意刁难他,皇帝拿贴身太监出气也是常事,看来今夜养心殿有人要出点血了。“念不出,板子伺候!”乾隆帝语气阴冷,丝毫不顾昔日的主仆之情。

卜凉匍匐前进,颤颤巍巍拾起乾隆帝脚下似折翼蓝鸟的那卷书,胆战心惊的目光在翻开的书页上上下流转,磕磕巴巴的念道:“……千……之国……”卜凉念不下去了,又一俯身重叩,“奴才……奴才才疏学浅,认不全字儿……”

“如此便是甘愿受罚了。”乾隆的语气威严而不容置喙,卜凉吓得抖作一团,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响,脑子一片空白。

“来人——”

“皇上息怒——”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突然在殿内响起,茗萱光洁的额头叩在寒凉如冰的金砖地面上,乾隆帝深邃的眸光一聚,这才注意到一直跪在角落里的她。

“卜公公一时言语疏忽,请皇上念在卜公公多年悉心照料的份儿上,宽恕他吧。”茗萱俯身叩首,从地缝间冒出的阵阵潮冷阴凉的气息直扑面颊,也不知她哪里来得勇气,竟敢在龙颜大怒时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求情。

她不敢抬头看乾隆的神情,只微微抬起一些身子,记得刚进门时,乾隆帝正捧着一本《论语》在看,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一荡,已经猜出卜凉方才要念的那句。

“道千乘之国,敬事而言,节用而爱人,使人以时。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皇上读得是孔孟之道,奉行得是仁政爱民之策,是万民心中虚怀若谷的仁义之君,皇上对天下万民都能宽厚仁爱,何况是终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呢!”

乾隆帝深入古井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火焰,迅速淹没于波澜之中,对冲进殿内侯在门口的侍卫摆摆手,绕有兴致又不失戒备的问道:“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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