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情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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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如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而下,落满了红墙琉璃瓦,染白了青砖路面,也装裹了延禧宫的每一处角落。永琰从上书房回来,解下落满雪花的黑色披风和狐毛皮帽,小轩子紧忙一一接过,低声道:“爷,八阿哥在书房等您呢,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永琰黑眉轻蹙,“可说是什么事了?”

“没说,奴才瞧着八爷不大高兴,仿佛还喝了不少的酒。”

永琰对这位草包哥哥虽说不上瞧不上,但总提不起弟弟对哥哥常有的敬重之感,和他相处过程中倒也十分随意,最不拘礼数。永琰推开书房的门,果然见永璇半梦半醒的斜靠在暖塌之上,一手握着酒瓶,一手被白纱布缠着绑在脖颈上,被永琰推门带进的冷风一贯,晃了晃脑袋,方清醒了些。

镂空绣梅纹四脚香炉里燃烧的沉香也盖不住溢满一室的浑浊酒气,永琰厌恶的蹙了蹙眉,“你喝了多少,怎么,喝得连胳膊都摔折了吗?”

永璇仰头又嘬了一口,满脸愁容的道:“若真是醉酒摔得,我也认了。”见永琰不搭话,永璇便自顾自的说起来,“昨儿个陈庄庄主纳妾,我便出宫去喝他的喜酒……”永琰无心听他酒肉应酬,花天酒地,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案,傍晚与朱珪师傅在上书房的谈话中,他还有一处没有参透。

今日他把这几日的心得写给朱珪师傅看:博爱只谓仁,尚矣,圣人应天受命,调御万方,作之君,作之师,以不忍心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家园以治,天下以平,流泽子孙,其根本深厚于人……

朱珪看后连连称赞,“在家为孝,在国为仁,两者本为一体,皇子能将两者结合起来,足见对仁政理解之深刻。只是……关于仁,得从两方面体会,为人为君若不仁,则流于暴虐;但过于仁厚,则很容易成为懦弱。”从上书房回来的路上,永琰一直在思考朱珪师傅的最后一句话,关于仁与不仁,这中间的度该如何把握呢?他翻看着手里的书卷,试图从其中寻找答案,直到隐隐约约从永璇嘴里听到福康安三字时,才倏地抬起头来,这些年来,随着年岁增长,逐谙人事,他对这三个字越来越敏感和忌讳,也许是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给他内心带来某种情感的缺失,耻辱感,或者嫉妒?

“你说福康安什么?”永琰这才一门心思听永璇讲起。

原来昨天夜里,永璇从宫外陈庄喝酒回来,因为大雪的缘故,甬路和各宫殿外都极少有人活动,一路走来,僻静极了。当他哼着小曲途径香梅苑的时候,突然见一道俏丽的身影闪了进去,他心头一热,也跟了进去,他抓住那抹梅红色仿佛沁满梅花清香的衣袖,衣袖主人惊愕回眸,竟是这阵子来让永璇朝思暮想的慈宁宫宫女茗萱,这不是天赐的良机吗?酒劲加上头脑发热,他不假思索的粗鲁的把她抱入怀中,她挣扎抵抗,怎奈他的力气大得出乎她的想象,就在他将要得逞时,一双大手猛地将他拉开,带着不可抑止的怒意和强烈的憎恶感,将他甩出好远,他全身火辣疼痛,正想开口大骂,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福康安。福康安自幼在皇宫长大,永璇知道他身上有几分硬功夫,皇阿玛又对他极是偏爱,永璇咽了口吐沫,只得把一肚子的脏话生生憋回。福康安带走了茗萱,永璇除了右半侧火辣疼痛,还断了一只胳膊。

“怎么这么巧,就让他遇见了?”永琰诧异道。

“我也纳闷呢,回想当时的情景,好像两人早就约好在那里相会似的。”永璇涣散的目光集中了些,带着难得一见的伶俐。

那双清如寒潭的眼睛再次在永琰的脑海里浮现,他掀开马蹄袖,右手手背上有一块一寸来长的琥珀色圆形烫伤,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她是慈宁宫宫女时,她不小心留下的。虽然伤口早已结疤,此刻却变得异常敏感,仿佛轻轻一触,手指上的冰凉就会即刻传至心尖。“那宫女和福康安有私情,你既然吃过一次亏,下次离他远远的不就是了。”

“我何曾没有这样想,只是我挨了打不说,又让他抱得美人归,心里实在不甘!”永璇吁吁的说着,面颊泛着紫红的油光。

永琰在案前踱步,“朝廷收到金川五百里加急战报,定边大将军温福木果木战败而亡,营寨失火,守卫在木果木的三千将士无一生还,皇阿玛焦虑万分,正打算派后支部队前去支援,福康安不是一直在皇城外训练清兵么,用不了几日,他就会奉命离京奔赴金川前线。等他一走,你开口朝老佛爷要了那宫女,不就结了?”然而话一出口,永琰立马后悔了,他仿佛看见那双黑如珍珠的眼睛此刻正在充满幽怨的注视着他,如果那双举世无双的美瞳,从此被他不学无术的哥哥占有,他……他不自主的摇了摇头。

永璇听罢却豁然开朗,心头的闷气消散大半,滑稽的用单手朝他这位外表温润常常令他心生敬佩的皇弟抱了抱拳,道了句:“谢老弟指点。”便提起酒壶,大摇大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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