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毒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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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气十分怡人,百花盛开,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芬芳。茗萱坐在后院的长椅上晒太阳,后院植被旺盛,许多植物都经由她手栽培起来,那一丛奇特茂盛的猫儿脸,就是她的得意之作。猫儿脸有黄紫两种,黄色那一丛花蕊是紫色,紫色那一丛花蕊是白色,两丛植被郁郁葱葱,从远处看,仿佛是无数蝴蝶落在了花蕊之上,茗萱看着看着,眼里便失了神儿……

梅林那个夜晚常常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的脸庞,他的啜泣,总是无意间撩拨她的心绪,让她握着方帕的手不禁一颤。有时她会借给太后请安为由,刻意多在慈宁宫逗留一会儿,估摸着下早朝的时辰到了,她便乘轿辇从乾清宫前经过,有时真的遇见他了,两人远远的相视一眼也觉满足。她总是期盼与他相遇,遥远相望,欣然一笑,她便觉由内而外的清爽喜悦。她思念他,这种思念比他远在金川的时候更加强烈,也更加痛苦。他远在金川的时候,不会有这么多期盼和刻意,将那份执念埋藏心底,每日与身周各种关系周旋,她思维清晰,不受任何情感的羁绊。可现在不行了,梅林一别,心里像长了稻草,挠的人心又疼又痒,她常常失神,或者自顾自的笑起来。她想……他是否也与她一样。

“舅母……舅母……”

茗萱被眼前稚嫩的五个手指晃过神儿来,她看见眼前的小人儿捂着小嘴笑作一团,不知怎的,脸一下就烧了起来。

“嘻——我还以为舅母睁着眼睛睡着了呢。”小人说着已经扑进茗萱的怀里,小小年纪已十分懂得撒娇讨喜。

“慧儿,你额娘呢?”茗萱拍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问道。

“额娘去慈宁宫了,让我自己玩会儿。”慧儿摆弄着手里的红色樱穗,“舅母,在过两日额娘就要带我回西北了,慧儿回西北后,会常常想念您的。”

凌霄回西北的事情已经和茗萱说过,老佛爷大寿那日,扎兰泰也赶到皇宫祝寿,如今在宫外的大宅安置,凌霄这两日正在逐宫与人道别,行程定在后日。

“舅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慧儿喜欢听您讲故事。”

茗萱把慧儿抱进自己的怀里,搂着她娇小的肩膀,“讲什么呢?慧儿要走了,舅母给你讲一个孟母三迁的故事,好不好?”

慧儿躺在茗萱怀里,阳光为她盖上了一层暖被,她在暖被里听着茗萱细柔话语编织的慈爱故事,渐渐地,渐渐地就睡着了。

凌霄离别的前日,茗萱亲自下厨布置菜肴,凌霄过意不去,也跑来后厨帮忙。茗萱说我自幼便看额娘生火做饭,也做过慈宁宫宫女,布置一桌菜肴对于我说并非难事;九姐是金枝玉叶,厨房不是你该进的地方,有宫女太监们给我打下手足矣。凌霄却说,自我被花轿抬出宫门的那刻起,就再也没把自己当做金枝玉叶,我选择追随扎兰泰西北生活,就注定我与从前华衣锦食的凌霄不同。西北民风淳朴,让我学会了自食其力,厨房更是我常常逗留和钻研的地方,茗萱,你知道吗?我还在自己的后院种植了一丛小葱。

茗萱听她如此说,不自主的就笑了,两个女子忙前忙后,日薄西山,一桌丰富的菜肴也做成了。

永琰今日比平时回来得早些,一进后殿,耸着鼻子嗅了嗅,一支画扇边在手上轻敲边道:“我是闻着香味过来的,九姐,你和茗萱做了什么好吃的,把我肚子里的蛔虫都勾引出来了!”

“泼皮,娶了媳妇儿也不见你长大,都是些家常菜肴,茗萱辛苦了一个下午,我在旁边帮忙而已!”

茗萱让永琰入座主位,又对晚晴道:“去把两位侧福晋请来,今日为九格格践行,延禧宫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姐夫到了吗?”永琰已抓了一个瓜果放进嘴里。话音刚落,门口就闪进一个健硕身影,“抱歉抱歉,宫外有事耽搁了,恕在下来迟!”扎兰泰人高马大,几个步子就迈到跟前,对着永琰抱了抱拳,永琰也起身抱拳回礼。

“呀——”凌霄像突然想起什么,一声尖叫给在场人吓得不轻。“慧儿呢,怎么不见慧儿?”刚才大家只顾忙活晚膳了,经九格格提醒,才想起那个活泼讨喜的小人儿来。宫女太监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刚才还在后殿里和猫咪玩呢;不是吧,我看好像是往后院方向跑了……

永琰用画扇敲了敲桌子,“都别说了,还不赶快四处找找,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谁都别想脱离干系!”

太监宫女纷纷打着灯笼去寻,茗萱安慰凌霄道:“许是在哪里贪玩了,应该就在延禧宫附近没错,你先喝杯茶压压筋。”

凌霄接过茶盏又放下,“哪里还喝得下,一下午没见这孩子,我担心她会出了什么事情。”

永琰也凑过来安慰道:“哪里会出什么事情?谁不知道慧儿是皇阿玛的外孙女,许是哪位嫔妃见了慧儿,喜欢的不得了,抱回自己宫里稀罕,也忘了和你说。”

扎兰泰却坐不住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外面看看,我怕外面天黑,慧儿会迷了路!”

众人也未阻拦,看着扎兰泰高大的身影钻进黑夜,很快就消失了。

“太医——快传太医啊!”小轩子一路小跑,尖声一阵高过一阵,几个大人都因着有几分凄惨的叫声而毛骨耸立,顷刻冲了出来。小轩子气喘嘘嘘,怀里抱得小人已经昏厥过去。

“慧儿,我的慧儿啊——”凌霄夺过小轩子怀里的小人,泪水顷刻冲出眼眶。

“去,快去请太医!”永琰对小轩子吩咐道。

“把她放在床上,让她平躺着,她会舒服些。”

凌霄依茗萱的话做了,刘佳氏王佳氏也在这个时候赶到后殿,本来是说进晚膳的,没想到这里一团糟!

慧儿的发丝和衣裳沾着点点淤泥,一双眼睛紧紧闭着,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怎么看都像是中毒的模样。

“慧儿下午可曾吃过什么东西?”茗萱问身边的宫女。

“小格格一直在玩耍,未曾进食。”

茗萱凑到凌霄身旁,试图寻找慧儿身上的伤口,她挽起她的裤腿,果然就发现一个清晰的齿痕。

太医很快就到了,茗萱把发现的情况告知太医,太医给慧儿把了脉,又看了看她脚踝的齿痕道:“小格格是被有毒的蛇鼠咬伤,中毒所致,老夫这就给小格格开化毒药方。”

永琰蹙眉想了想,诧异道:“现在是四月,也不是蛇鼠盛行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就会被蛇鼠咬了呢?”

“会有性命之忧吗?”凌霄问道。

太医给慧儿掖好被子,“索性发现及时,性命暂可保住,只是……”太医停顿了一下,“老夫想与格格进一步说话!”

太医将凌霄带至一旁,与她耳语几句,就见凌霄的脸刷一下就白了,太医又与她说了什么,凌霄目光呆呆的,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

依太医的药方抓药,煎好就给慧儿服下了。慧儿依旧昏迷不醒,只是脸色有所缓和,由铁青变得惨白,渐渐有了一点血色,想必是那身上的毒素正在消退。凌霄依旧不放心,坚持守在慧儿床榻前,一守便是一夜。

第二日清晨,永琰和茗萱推开门来看望她们时,见凌霄两眼布满血丝,深深的凹进眼眶里,头发凌乱散落,仿佛一下老了十岁。见了此情此景,茗萱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一夜没睡吗?”茗萱心疼的看了看她,手去试慧儿额头的温度。

凌霄恍若未闻,目光垂下来看她,两行热泪就不自主流了下来。

永琰看了心里也是难受,“好好的怎么就会有蛇鼠呢?”他似乎还在被昨天的那个问题困扰,叫来了小轩子,“去——把延禧宫上下好好搜一遍,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若真的有蛇洞鼠窝,今日咬伤了小格格,他日不知又会咬伤谁,岂不是后患无穷!”

小轩子领命去办了,扎兰泰一夜未眠,早早的就进了宫,刘佳氏王佳氏收拾妥当也过来看望,等太阳像一个红色圆盘在东方火热燃烧,这屋子里也站满了人。

小轩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报:“回十五爷,各位大人,鼠窝找到了,是在后院那两丛猫儿脸之下,已在附近下了鼠笼和鼠药,想必那毒鼠很快就能抓到。”

“后院都是茂盛植被,要招也只能招来蛇,如何招来一窝毒鼠?”永琰问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了,鼠窝只有一个,且又大又深,小的一探头,就看见里头一窝的毒鼠吱吱乱叫。”

刘佳氏冷哼了一声道:“别人家的后院可能不会招揽老鼠,咱们家的后院可就不一定了,稀奇古怪的不知种了些什么。猫儿脸……一听就是和老鼠有关嘛!”

茗萱不可思议的看向她,她这句话明明就是有所指。

凌霄却像苏醒过来似的,目光尖利的像刀子,“什么猫儿脸鬼儿脸,说什么留下来看猫儿脸,若是我早走一日,我的慧儿现在也不会昏迷着躺在这里!”

茗萱心里一酸,原来九格格也在怪她!

永琰在室内来回踱步,听九格格这样说,更是下定决心,“去,把后院的植被全部砍掉,一株也不要留!”

那都是她多年的心血啊,她看着植被破土,萌发,生长,长成,开花……像自己孕育了一个又一个了不起的生命,现在他一句话,就要夺走她多年心血,那些美丽的多彩的生命!

她本就半跪在慧儿榻前,听他如此说,膝盖一下就瘫软下来,她跪向永琰所站方向,试图为那些无辜的生命祈求:“十五爷,毒鼠出现的缘由尚未查清,那些植被已在后院郁郁葱葱的生长了多年,哪一年也未见它们招致毒鼠啊,事有蹊跷,望十五爷明察!”

永琰低头思索,仿佛把她方才的话听了进去。

凌霄抓过她的胳膊,眼神犀利,面露凶光,那是茗萱从未见过的凶狠模样。“我的慧儿,延禧宫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的性命,还抵不过你那些花花草草吗?若不是你说让我留下来陪你看猫儿脸开花,我不会待到今日,我的慧儿也不会被毒鼠所伤,你心疼你的植被,就不心疼我的慧儿吗?好,你不肯让人动它们是吧,我现在就去把那些该死的植被一株株耗光!”

可能是大人们争吵的太过激烈,床上的小人儿意外的咳嗽几声,周遭立刻静寂下来,把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一人身上,小人儿眼皮翻了翻,然后缓缓的,缓缓的就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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