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临戎县城外的伤员陆陆续续地运了进来，虽然没有预料中的多，但也足够触目惊心。
有人断了胳膊，有人断了腿，还有的，挨了惊马的踩踏，整个人如个血布袋，最惨的一个，就是被火炮炸膛时误伤的士兵。
那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本生得颇为高大，若是完好，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如今，他的半边身子都炸烂了，苍白的面孔上死气沉沉，只一息尚存，眼看不活。
清言却不肯放弃。
见清言又是生肌丸又是益气丹，还用上了最好的雪莲丹，一旁同样是伤员的裴谦连连瞪眼，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孟……孟姑娘，这小卒救不活啦，何必浪费如此珍稀的宝药？他不过是一个士卒，怎配用这个……”
“闭嘴！”适才见寿春公主带着丫鬟们，换上粗布衣衫为士兵裹伤送药，这裴谦便叽叽歪歪，颇多微词，清言早就不耐烦了，此时听他又大放厥词，顿时冷了脸。
那裴谦陡然被呵斥，一时反应不过来，竟愣住了。
清言手上不停，只冷冷地道：“若没有这些小卒，你现在早已被埋在了死人堆里！你能躺在这里，还有力气说废话，不过是受了这些人不惜性命的保护。没有他们的舍身忘死，你何来的性命无忧？”
说话间清言上完了药，这才抬起头，居高临下地斜了裴谦一眼，道：“如今你不思感恩，还如此轻贱与他，不过是觉得你的性命比他的高贵么？哼，可在我看来，你这是猪狗不如！”
裴谦出身世家大族，自小便是呼奴使婢，锦衣玉食，因此自视甚高，偏他又有些才情，因着家中的助力和自己的努力，到如今身居高位，早已自诩不凡，目下无尘，别说这些平民出身的士兵，就是官位比他低些的士人，他也全不看在眼里。
不想，如今却被一个小姑娘当面骂为“猪狗不如”，裴谦那保养的不错白胖面皮便腾得变红，若非顾忌清言还有个楚王未婚妻的身份，他便要端起架子，出声训斥了！
偏眼前这位，地位比他还高，裴谦憋得脸红脖子粗，到底也未回嘴，只撇过头去，用这明显的反抗表示自己的怒意。
这样的老腐朽，清言才懒得理。
她从鼻孔中哼了一声，看向满院的伤员，道：“诸位，你们虽然出身平凡，但你们是真正的英雄！因为你们出生入死，这个国家才能强大安定，妇人能安心纺织，老人能颐享天年，孩子们能平安长大！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谁敢瞧不起你们，谁便是狼心狗肺，谁要作践你们，谁便是这个国家的敌人！你们记住，楚王殿下，绝不会因为你们是一介士卒，而吝啬一丸宝药，恨只恨，好药难寻，我只能紧着伤势严重的用，希望，你们有生之年，都不要用上这样的特权吧。”
看着呼吸渐弱的年轻士兵，清言那颗饱经锤炼的心脏，也不由得酸涩起来。
生命啊，这样的美好，却也是这样的脆弱，当它要走，无人能留。
就算她身负一个发达时代的药理学识，在这个年轻的士兵面前，也只能束手无策。
清言这一番话，虽然并不激昂，也没有多么振聋发聩，甚至，最后一句，还有些无奈和沮丧，但或躺或坐的伤员，却全都双目泛红，隐现泪光。
他们从孟姑娘的话中，听到了祝福，理解，和嘉奖！
远离了父母妻儿的男人们啊，就算有些被逼迫的不情愿，但当他们拿起了武器，与敌人用性命互拼之时，心中浮现的，只能是责任。
他们应该得到与之匹配的荣耀。
但往往，士兵的付出被大人物们看为理所当然，甚至不以为然，久而久之，他们也就麻木了，可麻木，不代表不期待！
“孟姑娘，我们一定会不负众望，保家卫国！”
一个出声，众人立刻响应。
“不负众望，保家卫国！”
“不负众望，保家卫国！”
……
好好的伤病院子，突然成了誓师的广场，清言有些傻眼。
她可没有什么领袖意识，激励士气安抚士兵这种事，她全无头绪，因此见状非但不喜，还急了：“你们喊什么喊！伤口崩裂了吗？气血翻滚了吗？都快给我住嘴！情绪这么激动，怎么养伤嘛……”
被士兵们感染的热泪盈眶的寿春公主和春花秋月等人，如今是十分的听清言的话，一见清言下了令，立时便上前呵斥那些格外振奋的士兵。
士兵们还没表完忠心，就被拦腰打断，他们怔愣之后，却都笑了出来，本来充斥着死亡和血腥的伤病院子，立时喜气洋洋，颇有些生机勃勃的新气象。
而一旁的裴谦，早已躺不住了，他猫着腰偷偷地溜了出去，却在门口撞见了负手而立的楚王殿下。
“下臣拜见……”
不等裴谦见礼，顾西华已摆了摆手，道：“裴大人有伤，无需多礼。”
裴谦见顾西华态度和善，心中的不平和怨气顿时暴涨，张嘴便道：“楚王殿下，不是下臣多事，方才孟姑娘之言，殿下想必也听到了，这样……胡闹，还口出恶言，殿下还当多多管束才是。”
顾西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这老东西才该是多加管束。
只是，这裴谦虽然满脑子的顽固不化和森严礼数，但城外遭遇兰虎之时，他虽然受了伤，还从倒下的士卒手中捡了一把剑，然后闭着眼睛冲向了戎人……怎么说，也是条汉子，故而顾西华并不折辱他，只道：“裴大人自诩是圣人子弟，可本王记得，圣人有言，有教无类，可见，在圣人眼中，不分贵贱。裴大人适才，确实说错了，一丸药，本就是救命之物，谁都可用得，没有什么配不配。大人读书不少，还望仔细思量，莫要闭耳塞听，不求甚解才是。”
裴谦闻言，顿时愣住了。
他也并非天生性恶，只是，多年习惯，习以为常罢了。
可听了楚王殿下这一席话，他忽然有些惭愧。
枉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总以为高人一等，如今想来，半辈子所为，竟是与圣人之意背道而驰，委实，不堪为圣人子弟！
“……多谢楚王赐教，下臣，醍醐灌顶，铭记于心！之前，下臣出言不逊，惹恼了孟姑娘，还望殿下恕罪。”裴谦诚恳地道。
顾西华却摇了摇头，“你惹恼了阿言，去向阿言赔罪，本王不管。”
那裴谦虽然被顾西华一语点醒，却到底还面嫩，本想着楚王殿下不怪罪便好了，谁知楚王却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只得道：“下臣领命，这就去向孟姑娘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