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长宁将军 > 第121章 第121章归来

我的书架

第121章 第121章归来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玄冬, 凯旋之军归朝。

这是支由三千人马组成的军队。他们当中,有多年前起便追随姜祖望戍守雁的白发将卒,有来自像青木营那样的构成军队核心的中坚之士, 也有许许多多曾经籍籍名因此战而崭『露』头角的年轻之人。他们代表着所有的参战将士, 满载荣誉策马赴京。沿途每过地,必受当地众的夹道欢迎, 至长安,更是引发全城轰动,将士顶盔贯甲, 队列严整。胜利之师的气势,浩『荡』威严,令观者震撼之余,更是热血沸腾。据说, 许多家有女儿待字闺中之人竟连夜追至驻军之地,想方设法接近, 好为自家女儿从中选择良婿,甚至为了个恰好同相中的俊才之士,竟还争夺起来。如此种种,虽是坊间笑谈,未必为实,但此番凯旋影响力之大, 可见斑。

庆典的大礼,如期而至。

随着炽舒葬身草沼,他所谋划的最后反扑也彻底破灭。狄军残余四分五裂,在摆脱追击勉强撤回之后,又发场内斗。右昌王目答最终凭借他往日的名望上位,名义上次整合起了北狄, 然而至此,元气大伤,也力南下,这个度曾兵压北境数十载并令中原皇朝日夜不宁的北方强邻,就此不复往昔之势,攻守互易。

于大魏而言,这仗过后,味着从武帝朝起便开始筹谋的未遂之志,至此以完全实现。大魏威加四方,周围那些原本首鼠两端的小邦悉数内附,归入统理。

帝国的光辉,从此以后,如日般,照耀在从南至北的万里河山之上。

盛世的序幕,已然缓启。

那场在渭水之畔举行的凯旋大礼,即便是多年之后,也依然成为数人心中最为深刻的法磨灭的记忆。据有幸能亲身参与的人说,那日,大魏的女将军姜含元,身着明甲,率着威武而勇猛的三千将士,向高台之上的帝行献俘之礼。旌旗蔽日,金戈映寒,帝头顶帝冕,身着衮服,日月在肩,星山在后,他端坐其位,日光照在冠冕和袍服之上,金芒烁目,天子之威,尽显遗。当他下令斩杀俘虏,飞溅的血染红了半片水面,而将士铁甲铿锵,朝拜之时,他们身上所佩的刀剑碰撞,发出雄鸣,和着激昂而沉浑的万岁呼声,亦震『荡』在渭水壮阔的河面之上。当时疾风劲吹,两岸草木倾伏,远远望去,深处若也吞藏了千军万马,只待召唤,破阵而出。

此情此景,在场之人,莫不震撼。

风带着血的气味,吹过了渭河,向着远方飘散而去。

王庭之中,目答站在处高地之上,遥望南方。

这过去的年,于他而言,仿佛比还要漫长煎熬。他看起来苍老了十年。

如今的这个位子,他从前也不是不曾想过,而今也可算是偿所愿。但他却未曾想过,最后会是如此情状。

曾经叱咤风云雄心勃勃,如今切如朝『露』消散。

不管他和炽舒,或是别的什人,他们之间曾经如何的相互防备,乃至势不两立,然而有点,从不曾改变:南面那座当世最为繁华的壮丽之城,是他们世代以来的共同目标。为了这个目标,至在他,已是做了力所能及的最大努力,所以最后,他才会和炽舒次妥协,助力反攻。

然而现在,仿佛虚梦场,切以这样的结局而收场了。

纵然万分不甘,他也不不接受这样个现实:他们已是承受不起次的战争。失去幽燕,能够支撑大战的补给乎断绝了。因为起初的轻敌和后来的战场失误,大量的青壮年死在了战场之上,也没能归来。那些人,也是儿子、丈夫和父亲,女人和孩子的绝望哭声,日夜回『荡』在王庭之外。

曾经他们离梦想是如此之近,仿佛只差步。

他们的天命,仍旧未绝。他只能和自如此说道。只要蛰伏,隐忍下去,待将来,他们还是能卷土重来,实现梦想。

然而,面对着那个正如日中天的帝国,他们的天命,当真还在?

他怅然的目光,转向了雁的方向。

他知道,他们最大的敌人,那个曾高坐长安朝堂并手谋了这场国运之战的人,或许此刻,正也站在那里的某个自所不知的地方。

他不知对方所想为何,但是自,此此世,怕是也不能踏足其上了。

风呼号着吹过,他的惆怅叹息之声,如满地的荒败野草,随风翻卷,散在了茫茫的荒野之中。

……

凯旋大礼结束,宫中赐宴,帝将亲自接见有功之将。这是莫大的荣耀。萧礼先、赵璞、周庆、张密、杨虎人,悉数入宫参宴。

姜含元没有去。她以父孝在身冲撞盛宴为由辞谢。当夜,独自留在王府。在书房里,她发现当初自所留的习字,想起往事,不禁失笑,便又翻出他的碑帖,挑亮灯火,坐在灯下,平心静气重新习字。正低着头临帖,王府知事叩,说是来了拜客。

来人竟是温婠。

知事说,她是在丈夫的陪伴下乘坐马车来的,没有入内,只带来匣福糕,说是亲手做的,知她回了,送来给她尝味。

姜含元这才想起,长安老派之家,有入冬做糕的习俗,以祈来年福兆,步步登高。

据说,温家当初和周家亲之后,周家受压力,父母惶恐,欲退婚,但周家儿子却心仪温婠,极力反对,顺利成亲之后,夫『妇』志趣相投,活平静,但却十分美满。

没有想,今夜,她竟会给自送糕。

她看了眼知事呈上的食盒,颇感外,急忙出来,疾步来口,远远地,看见个女子正朝停在路边的辆马车走去。马车之畔,站着位年轻男子。那男子眉目周正,质彬彬,正举着盏灯笼,着女子。

“婠娘!”

姜含元朝着前方女子的背影唤了声。

女子停步,回头。

正是温婠。

已是许久不见,温婠模样秀丽如旧,但细看,却又和从前有些不同。她的面容比从前圆润,添了分『妇』的丰腴之感。她的身上罩着件披风,虽厚,却遮不住小腹的微隆之态,看起来,应当是有孕在身了。

显然,那个正在马车旁她的男子,应当就是她的丈夫周家公子。

“多谢你的福糕!”姜含元道谢。

“我没想你会来……但很高兴。倘若你也事,何妨来坐坐。”

她向那女子点了点头,最后如此说道。

温婠没有走来,只停在原地,望着她,立了片刻,慢慢地,面上『露』出笑容,随即衽敛,向她遥遥行了个郑重的拜谢之礼,随即转身,继续朝着马车走去。

她的丈夫忙将灯笼交给车夫,快步走她的身畔,先向姜含元也恭敬地躬身,作揖完毕,扶住她的胳膊。

姜含元站在口,看着她被丈夫小心翼翼地扶着,登上了马车。车夫驱马,车辆缓缓前行,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她没有立刻去,在王府的口,停在台阶之上,举目,望着前方。

夜幕刚降临不久,城中已是万家灯火,密若繁星,路口行着正匆忙赶路的归家之人。自街市的方向,她仿佛听了随风隐隐传来的夹杂着俚语和各种杂音的喧嚣之声。

这是个寻常不过的长安之夜,普通而平淡。

然而,就是这样的普通和平淡,或许才是白天那场凯旋之礼的最大义。

姜含元侧耳,静静听了片刻,转身朝里走去。她回书房,坐下,打开匣盖,从里面拈了块精心所制的撒了层细细糖霜的糕点,吃了口。

清甜而松软,十分可口。

这夜,她早早入睡,心情平静。

第二天,杨虎的母亲在儿子的护送下,前来拜望。和她同行的,还有杨虎那个名叫阿果的小侄女。

杨虎已被封为御前四品侍卫,兼地司左副领,位置仅在刘向之下。不但如此,他的兄长也复授郡公,最近庭若市。前段时日,杨虎人还没回,家中槛便险些被人踏破,全是前来给他说亲的。

对于母亲要前来拜望的固执,杨虎显有些奈,解释道:“我与母亲说了,将军你不喜被人打扰。”

姜含元越过杨虎,快步来杨母面前,亲手将她扶住,让她不必多礼。

杨母十分欢喜,却坚持行礼,说道:“我家七郎能有今日,杨家能有今日,全靠将军提携。听说将军很快就要回去,老身若不亲自前来拜谢,怎能心安?原本七郎兄嫂也要来的,终究不敢过于打扰,老身便带着我全家之人的心,仗着年老厚颜,领了阿果冒昧登拜谢将军。”

阿果今日穿着新衣,比两年前姜含元印象里的样子拔高许多,她站在祖母身旁,口齿清晰,举止也已有了分小小女的秀模样,但在姜含元含笑望向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些许如同从前那般的忸怩和欢喜之『色』。

姜含元送她们出府,和杨母辞别后,杨虎服侍母亲上车。还在车外的小女孩迟疑了下,低声道:“将军,上次你来我家,给我带了包糖果子。你说是我七叔请你转给我的。可是这趟他回来,我问他,他说不知道……”

她微微仰头,看着姜含元:“是将军你自带给我的。”

没想阿果至今竟还对那包糖果子念念不忘。姜含元笑道:“我是在你家外面的那条街上买的,沿着街口下去,中间有间老号。你若喜欢,叫你七叔去买。他从前太过忙碌,所以忘记了。 ”

阿果点头:“喜欢!”

“他也已经买给我吃了。还说以后可以天天吃。”她又补了句。

“可是不知道为什,我总觉只有那时候将军你带给我的那包,最是好吃。”小女孩的声音带了分困『惑』。

姜含元次笑了起来:“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为何样的果子,那时候的更好吃。”

阿果目中又『露』困『惑』之『色』,但很快,她点了点头,望向前头马车旁的杨虎。

“先前我天天盼着七叔回来,如今他真的回了,我爹娘还有祖母,全家人都很高兴,我也高兴,但他好像不大开心。昨晚他从宫中回来,喝醉酒,睡过去了,我听见他的嘴里还在嘟囔,好像念叨着雁。他是不是想回去呀?可是那里不是边地吗,大人都说长安好。将军你知道为何他回长安了,反而不高兴——”

“阿果!”

杨虎仿佛听了什,叫了声。

阿果闭了口。他走了过来,将侄女也送上马车。阿果上去了,趴在车厢窗后,『露』出脸,依依不舍地和姜含元次道别之后,他也恭声道别,请她留步。

姜含元返身入内,片刻之后,身后忽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之声。

她转头,见是杨虎又回来了,便停步,含笑问道:“还有事?”

杨虎转头,望着北方的天空,了片刻,慢慢道:“将军,这趟,樊将军没有回。临行前我和他道别,问他为何拒了封赏回往云落。他说他本就是云落之人,家族世代便为守护家主而存在。他当初出来,是为伴随将军,如今仗打完了,将军也不需要他了,封赏和官职,于他而言,不过是身外累赘。回去,继续守护云落,才是他余要做的事。”

他转回视线,落姜含元的脸上。

“我很羡慕他,牵挂,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

“天下不散的筵席,就此别过。但请将军记住我杨虎。将来,论何时,也论我在何地,倘若将军有召,我必第时刻返回,听命麾下,继续效力!”

“跟过将军,做过青木营的员,是我杨虎此最大的荣誉!”

说这里,他的眼中微微蕴泪。

他已褪去战袍,今日身常服,但却单膝下跪,朝着姜含元,行了个旧日的军中之礼。完毕,他转身而去。

姜含元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浮现出当年他初入军营之时那张青涩而莽勇的面孔,数次的并肩作战、出入死,胸中阵热翻涌,冲着他的背影高声道:“杨虎!七郎!”

“能和你,还有许许多多和你样的同袍并肩战斗,这也是我姜含元此最大的荣誉!”

杨虎闻言停步,慢慢转头,凝视她片刻,忽然冲她笑,目光闪耀,神『色』飞扬,旋即大步离去。

姜含元目送,唇角始终噙笑。

明天就要走了。临行,她应邀去往贤王府邸,有场为她而设的饯宴。

在这座城中,她不想见,谁人都可不见。即便是宫中那位年。唯独贤王是个例外。

其实即便贤王没有邀她,临走,她自也会去拜望番。

凯旋之前,贤王便已上书,以年老力衰精力不济为由,辞去了他在朝中的切职衔。

他确实老了,这个年纪,本早该含饴弄孙,然而从前空有引退之心,繁务羁身,何来随心所欲。而今北境平,皇帝雏凤清音,正式亲政,他自然去坚决。

帝苦苦挽留,却是徒劳,计,最后只能应许。当日,亲手将贤王扶入尊座,领着百官拜谢,场面令人动容。不过对此,有多虑者,或是被兰荣的下场震慑,大约是出于兔死狐悲之,另有看法:朝中已去摄政,帝摆脱束缚,如去压顶之山,岂会能容忍掣肘。如兰荣之流,在摄政王去后,于帝便可用之处,有如此结局,顺理成章。如今还剩位贤王,他自然也该退了。

似这般的论断,属大不敬,从前群臣轻视帝,或还敢私下议论声,如今随他权柄在手,渐渐树威,谁人还敢说出口,最多也就是私心所想罢了。何况君主之心,又岂是臣下所能体会的的。不过,纵观朝廷此前的数位中心人物:摄政王远离朝堂,如轮曜日忽然当空消失,实情底如何,人人讳莫如深,人胆敢谈论半句。兰荣身败名裂,下场可悲,固然是罪有应,但未免仍叫人唏嘘。对比之下,贤王历武帝、明帝、帝三朝,享有极大尊荣之余,也非为,却善始善终,真正可谓是福厚圆满,叫人羡慕。

傍晚,姜含元来贤王府,呈上准备的谢礼,贤王问束慎徽的伤情。

“他已大碍。皇伯父送去的『药』材收了,功效不小,他很是感激。路途遥远,他不能亲自道谢,叮嘱我,务必代他转达谢。”

“多谢皇伯父的厚爱。”

姜含元说完起身,走贤王面前,深深拜谢。

贤王叫她起来:“他伤情碍,便是最大的好事。 ”

姜含元含笑应:“正是如此。”

贤王沉默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姜含元便静立待。片刻后,听他喃喃地道:“我记他年时的志向……如今羁绊,能做想做之事,于他而言,是件幸事……”

他仿佛是在和她对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口中称幸,神『色』却似不经间,『露』出分淡淡的怅然。

“皇伯父所言极是。”姜含元次应道。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这时,身后传来道带笑的责备语声。

姜含元转头,见是老王妃来了。她面上带笑,走了过来。

“如今北境安宁,将士凯旋,君臣同心,你本最担心的谨美的伤情,也碍了,件件都是好事。还有件最大的喜事,你空忙了大半辈子,从前天天盼着能有今日,如今终于成真,往后身轻了,不去庆贺,反而要含元听你说这些没的话,不是老糊涂了,是什?”

贤王被老王妃说哑口言,摇了摇头,忽然哈哈大笑,转向姜含元:“你皇伯母说是!是我老糊涂了!庆贺都来不及!谨美若是知道了,怕是要怪我,扫你的兴。你们快去!”

老王妃上来,笑着牵了姜含元,带她往外而去,边走,边拉着家常。

“……永泰早早便带着我那外孙儿起来了。沾你的光,我总算又抱了我那外孙儿。还有那位八王女,她也来了。就方才那会儿的功夫,没看你,直在问。不把你带去,我怕她要自跑来寻你了……”

家宴设在王府后院的处清净之所,夜幕降临,华灯高照,参宴之人不多,总共十来人而已。除了萧琳花算是外人,其余都是出自王府的内眷,另外还有人,刘向之女。她已和贤王的个孙儿亲,如今只待婚期,也算是半个王府之人了,今晚便将她也接来。这是个容貌秀丽的女,『性』情温厚,颇受老王妃的喜爱,吃饭的时候,因她和萧琳花年纪相近,便安排同坐,两人见如故。萧琳花今晚也显格外兴奋,满堂乎都是她的说笑之声,又杯接杯地饮酒,待宴至尾声,她已醉了,坐都坐不稳,险些滑落下桌。老王妃忙唤人来,将她扶去歇息,她却仍是不肯放下酒杯,嚷自没醉,“我太高兴了!便是喝百杯,我也没事。”

最近宫中传出个消息,帝将纳八王女为妃。虽然婚期待,但事情是板上钉钉,了下来。事实上,这也是萧礼先此次来长安的目的之,除了参加凯旋典礼,他也带着八之人的期望,前来促成此事。如今心愿以实现,萧琳花的心情想必很好,多喝杯,本也没什,但众人见她粉面晕,说话口齿都有些含糊了,分明已是不胜酒力,却还要喝,因她如今身份有些特殊,岂敢由她,知她向来听姜含元的,便都望了过来。

姜含元正和永泰公主坐块儿,从『乳』母那里接过她和陈伦的小儿,正在逗弄。那小儿身体娇软,姜含元怕自弄疼了他,小心翼翼,轻轻抱着,永泰公主见她仿佛胆怯,笑着顺口道:“上次三弟来,他也是头回,我见他抱就极是顺手。”

姜含元有些法想象那幕,笑了起来。永泰公主见萧琳花醉态可掬,便将儿子接了过来。姜含元走去,还没开口,萧琳花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口中抱怨:“她们为何不让我喝!难这高兴,我还能喝——”话音未落,眼睛闭,脑袋歪,人扑在姜含元的身上,竟是睡了过去。时众人暗笑,老王妃也笑着,摇了摇头,忙打发人去驿馆告知声,今夜王女留宿自家。姜含元亲自送萧琳花去歇息醒酒,入了间布置雅致的屋子,扶她躺了下去,安顿好后,见她闭目,似已沉沉睡去,便站了起来,正要蹑手蹑脚出去,衣袖被人拉住。

她停步,见萧琳花依然闭目,却低低地道:“将军姐姐,你明天就要走了,下次见,不知会是何日了。你陪我会儿可好?”

原来她还醒着,并未真的完全醉睡过去。

姜含元哑然失笑,听出她言语里似带分恳求味,怎忍拒绝,便和衣卧在了她的外侧。

“晚上不用回驿馆了,你留这里,安心睡吧。”

萧琳花嗯了声,起先依然那样卧着,慢慢地,朝她贴了过来,最后将脸靠在她的肩上,动不动。

姜含元闭目假寐,但很快便觉察了出来,萧琳花似乎有些不对劲,迟疑了下,睁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怎了?是醉厉害,人难受吗?”

她翻身坐起,待要唤人取来些醒酒之物,却见她忽然睁眼,跟着坐了起来,手掌压了压脸,含含糊糊道:“太热了,我去屋外吹下风。将军姐姐你若有事,只管去吧,不必管我。”说着,冲姜含元歉然笑,也不用人扶,自爬下床榻,胡『乱』趿了鞋,朝外走去。

她脚步不稳。姜含元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跟了出去。只见她低着头,只顾走路,漫目的,最后穿过扇墙,入了梅园,停在条小道上,立着,忽然,喃喃道:“好快啊,将军姐姐。我记我第次来长安,也曾在这里和你同宴,那时我什都不懂,你也刚做摄政王妃不久。转眼,竟有两年了……”

夜风掠过梅枝,簌簌声里,她沉默了下去。

姜含元注视着她的背影,片刻后,走她的身边,将带出来的衣物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

“你怎了?是有心事?”她柔声问道。

萧琳花继续立了片刻,慢慢回头,望着姜含元,目『露』『迷』惘之『色』。

“将军姐姐,你也觉我不开心吗?可是不应该的。现在王兄很高兴,起来的人,都很高兴。我也是……”

她喃喃地说道。

姜含元知她所言,指的应该是婚事。果然,她继续说道:“这回早在去雁之前,我便知道了父王和王兄他们的打算。我是接受的,真的,我愿为八担起我当做的事。现在事情成真了,我应该高兴。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我甚至有些害怕……”

她顿住,望向皇宫的方向。

这是个满月的夜晚,天空漆黑,圆月孤悬,照着下方的那处所在。

“你怕什?”

“我怕那个皇帝——”

萧琳花收回目光,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姜含元怔。

“我本来以为,我是认识他的。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是我当初以为的那个人……”

萧琳花的眼前浮现出当日枫叶城外的树林里,那年将她哄树后,蒙了她眼,哄她不停唱歌,自借机偷偷溜走的幕。那个时候,当发现自被他欺骗利用,她虽也十分气,但过后气消,每每想起,懊恼之余,也似添了分亲切之感。因那大魏的年皇帝于她而言,不是遥远的高不可攀的模糊形象,而是个活的真实之人。

然而那种感觉,如今已是『荡』然存了,想起当日,她甚至有种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从前她印象中的那个年,和如今的这个大魏皇帝,他们真是同个人吗?

事情还要从个月前说起。当时她的兄长协同魏军已攻下燕郡,战局变明朗,胜利指日可待,她却发现父王非但没有变轻松,看起来反而仿佛比从前更加忧心忡忡,终日眉头紧锁。战事结束后,王兄归来,父王和他议事,屏退旁人,她猜或是要商谈自的婚事,悄悄潜去偷听,却没想,竟听了些关于大魏摄政王和那个年皇帝之间的些隐秘之事。虽然都是父王自的猜测和推断,但因为直没有放弃和亲打算的缘故,此前他直关注着大魏的的朝堂变化,应当有他的消息来源,他说的那些事,极有可能是真。那时她才明白,为何父王此前心事重重,他应该是吃不准大魏的朝堂将是如何的走向。后来很快,父王的担忧消失了,切都顺顺利利,什变故也没发,摄政王出了长安,帝亲政。她的婚事也如父王所希望的那样,顺利达成了。她的兄长和此次同前来的八之人,不兴高采烈,她表面上看起来也很平静,但心里的失望和惶恐,却是挥之不去。

她也忍不住了,扑姜含元的怀里,借着酒,倾诉着心底压抑了多时的茫然和惶恐。

“……他怎如此可怕,凉薄至此地步?我不聪明,可是在枫叶城的时候,我就看了出来,你和摄政王对他是真的好。你们怎可能对他不利?他应该比我聪明很多,他怎就看不出来?”

她闭目,含含糊糊地道:“我本以为他还算是不错的……没想,他其实是那样个人……我瞧不起他!我也有点害怕,待我入了宫,我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他会如何对我……”

姜含元惊讶。

她早知道萧礼先这次来长安的目的。和亲是顺理成章的。这不但是八的愿望,于大魏而言,除了能步维护战后边地的稳,迎八王女入宫为妃,也是对八此前出兵协同作战之举的嘉奖,是种荣誉的给予。萧琳花之前看起来毫异样,姜含元以为她对这样的安排是满的,论如何,将来她在宫中的地位绝不会低,至于别的……就看将来她和束戬投缘与否了。

没有想,原来在她心里,竟还藏了这样的心事。

姜含元想安慰她,时却又不知该说什才好。事情已经下,失去了任何可转圜的余地。她只能搂住正扑在自怀中的满怀心事的女。萧琳花在她怀中默默伏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擦了下她那双发红的眼睛,冲着姜含元又『露』出个笑容,随即懊恼地道:“都怪我,晚上真的喝多了,说了那些胡言『乱』语,坏了你的心情。将军姐姐你放心,我没事。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不管他是怎样个人,将来如何对我,我努力去做个称职的皇妃,尽我的本分就可以了。”

姜含元望着面前这个反过来安慰自的女,想起第次和她见面的情景,倍感欣慰之余,也有分淡淡的惆怅。

天真烂漫的王女,终究也是逃不过长大的天。而长大,便味着责任和承担。

她说:“琳花,你能这样想就好。不过,也不必过于悲观。我告诉你,殿下虽从未和我提起过,但我知道,他从未怪过陛下。”

萧琳花面『露』讶『色』,望着她。

“人完人,也非永远成不变,何况是那位置上的人。他们的所,非你我能够感同身受。你从前在枫叶城见的陛下,是他,今日令你感不确的陛下,也是他。他没有你曾经想象的那好,但也没有你如今以为的那可怕。”

“我们都是凡人,他也是。”

萧琳花出神了片刻,慢慢地道:“我明白了……我的心情忽然好像好了不。对将来,不要期望过高,但也不能不抱半点希望,尽所能,剩下的,交给上天吧!将军姐姐,你是这个吗?”

姜含元笑了,颔首:“是。你很聪明,将来能过很好。”

萧琳花也笑了起来:“多谢将军姐姐——”

阵夜风,她打了个酒嗝。

姜含元道:“这里风大,你晚上喝了不酒,当心着凉,回吧。”

萧琳花点头,待要跟她走,忽然又停了步,望向天上的满月:“!我听说满月之夜,天上会有月娘。我先向月娘许个愿!”

她朝月站,神『色』变严肃起来,闭目双掌合什,神『色』虔诚地默默祝祷了起来,完毕睁眸,欢喜地道:“将军姐姐,你猜我方才许了什愿?我愿战事,家乡安宁;我愿你和殿下平平安安,仙眷永携;还有,虽然他不是好人,但我还是许愿,希望他能做个好皇帝,这样的话,就算将来我过不好,我也认了。”

她睁开眼睛,转脸朝向姜含元,见她转头,正望着她们方才来时的方向,也不知道在看什。

“将军姐姐,我下许这多愿,月娘会不会觉我太贪心——”

她边笑,边循着姜含元正在望的方向看去。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