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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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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夜风不再似白日一般灼热,带着丝丝凉意。月上中天,外面愈发寂静,甚至连蝉鸣都消失了,燕珺披散着头发,穿着里衣坐在床下的案桌上,守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正拿着一块洁净的棉布极其小心的擦拭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半副刻了菩提花的黄金面,做工精细,似是整块打造而成,系带是一种泛着青光的料子,十分坚韧,系带的尾部坠着白玉和玛瑙打磨成的光珠,在灯火下流光溢彩,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这是燕珺的族内象征,若日后她遭遇不测,这副黄金面,便是代替她回家的信物,而上面的花纹多是族内长辈根据个人品行来雕刻,每人都不相同,甚至也有人便是副素面的假面,但极少,毕竟能单纯如素之人,不论是天上还是地下,都不可多得。

这是燕珺成年那日,燕回和燕赋亲手交给她的,因为流落在外,族长继任的仪式只能简化,燕珺就那么简单又草率的,在离家千里的地方,成为了燕氏一族新的希望,这种无形的压力在燕回领着漂流在外的族人齐刷刷向自己单膝跪地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冲了过来。

如果说离开了燕回山之后,燕珺时刻都觉着有一只无形的手扼着自己的脖子,那么此刻,燕珺觉得有一双手扼住了自己,并拼命的用力,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在得知父母封山之后,她便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既期待又恐惧,她也曾幻想过也许父亲会把家族重担移交给其他的叔伯,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决了,如果移交给了其他的叔伯,那她留在燕回山下远比逃到外界来要安全的多,但是她此时此刻身处地面之上,就意味着父亲的寄托已经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正在燕珺在回忆里愈陷愈深的时候,一只手温柔又有力的扶助了她,她恍然惊醒,抬头便瞧见了容昀那张漂亮的脸。他此时也披散着头发,只着了单薄的里衣,俊逸中添了些许慵懒和柔和,看起来就像一头听话的萨摩耶。

燕珺冲他笑了笑,然后郑重的收起了自己的面具,同时拿出了两只木匣子递给他:“阿海和月亮已经弱冠之年,按燕氏一族的规矩便算是成人了,可以领自己的面具,按理说,本该长辈出面,但回叔赋叔他们这几日去了西齐,长姐如母,你也算是他们如今名义上的姐夫,便同我一块儿给他们送去吧。”

容昀打开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两只银色的假面,一只上刻着海涛,一只上刻着云纹,虽是常见的纹路,但是技巧却十分刁钻,能轻易的分辨出这两副假面与寻常面具的不同来。

“好。”容昀笑着接过盒子,又说道:“早些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燕珺冲他点了点头,容昀就转身走向了屋子另一端的阁子。

他们二人成年之际便举办了大婚典礼,如今也有五年有余,这五年里容昀一直以礼相待,从不逾矩半分,虽依旧是之前那张扬欠打的性子,燕珺却再也不觉得他是个不可相信的浪荡子了,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要稳重的多。

燕珺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窗外忽然刮过一阵风,吹灭了那本就摇摆欲灭的烛火,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剩下大片大片苍白的月光。

次日一早,沧海和月亮两个人见到容昀和燕珺一道走来的时候,两个人十分默契的冲容昀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也是好笑,都十年了,这俩小子还是看自己不顺眼,容昀感觉十分无奈。

“诺,你的,从现在起,你可就不能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天天追着阿珺撒娇的小屁孩了,该有点男子担当了!”容昀一边把面具抛给燕月明,一边说道。

“用不着你从这儿教导,爷们懂的比你多。”燕月明接住自己的盒子,没好气的回道,一边眼睛瞄着正在给燕沧海调试面具的燕珺。

燕沧海这些年的性子愈发的沉静,和燕月明渐渐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燕珺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努力的让自己藏进这副安静的皮囊里,可燕珺看在眼里,却不住的心疼,当年,阿海可是个碰见飞虫都会吓得乱跑的孩子,如今,却被迫让自己去面对过去恐惧的一切,事事谋算,事事小心,只为了不让姐姐操心,为了护住弟弟的童心。

燕珺帮阿海戴好面具,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孩子如今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出了一个头来,若不是他刻意弯了腿,自己的姿势会非常尴尬。

阿海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大大的眼睛里晶亮晶亮的,一股少年的骄傲和豪气打破了以往的一汪静水浮出水面,不过很快,它们又重新被主人按了回去,燕沧海乖巧的笑起来,嘴角有一个浅浅的梨涡:“谢谢姐。”

燕月明看着这一幕,心里酸乎乎的,他嘟起嘴巴,跑过来拉住燕珺的胳膊:“阿姐阿姐,你不能只给大哥戴啊,不能这么偏心的!仲晦也要阿姐给戴面具。”

燕珺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男孩像个孩子一样拉着自己撒娇,一瞬间仿佛看见了燕回村里那个抱着自己的腿要糖吃的小家伙,宠溺又无奈的点了一下月亮的额头,然后小心的给他也戴好面具。

燕月明像个孩子似的冲着不远处的容昀做了个挑衅的手势,然后一把搂住燕珺。一边的燕沧海看见了不由得又翻了个白眼,这俩兄弟从外貌身高上生的是一模一样,连梨涡的位置都一般无二,但是同时见过这两个小子的人却绝对不可能把他们弄混,因为区别太大了。

燕沧海就像是那苍山负雪,隐忍,沉静,又压抑,而燕月明则如那六月荷塘,生机盎然,常怀一颗赤子之心。

说起来,月亮可能自己都没有发觉,他这些年的性子,和容昀越发的相似了,虽然容昀是他嘴里头号烦人精。

盛夏的院子里突然飘落了一片绿油油的叶子,燕珺撇了一眼,面上还挂着笑意,眸子里的神情却暗了下来,落叶成卦,卦指大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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