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入宫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次月月中,和尔敬额的妹妹慎贵人从宫中传出旨意,召玉娴、茗萱本月二十八日进宫探望。茗萱才三岁的时候,父亲唯一的妹妹静兰就被选进宫中,入宫十年,身份依旧止步于贵人,可见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只是一般。

这一日阳光灿烂,玉娴、茗萱的轿子先后落定在紫荆城门口。宫中规矩,外来人员禁止乘轿而行。玉娴掀帘而下,她头戴乌黑透亮的玛瑙发簪,耳垂鎏金玉坠,内着一件镶粉边暖黄色绸丝衫,袖口肆意错落着几朵全彩绣牡丹;外套一件亮粉色云头背心,与粉色镶边交相呼应;足着红色弓鞋。珠环翠绕,华衣美赏,一看便知是精心打扮过的。

下了轿子,玉娴就冷眼打量茗萱的装束。她内着白沙汗衫,外套青色云头背心,发间只别着一只象牙白色发簪,脚着素面百底布鞋。玉娴冷笑了一下,嘟囔道:“哼——寒酸。”

玉娴盛气凌人惯了,然而茗萱却无视她蔑视的眼神,她不觉得自己一身朴素有何不妥,这些朴实无华的装束又何曾能掩盖住她清丽脱俗的气质!她反倒挺直了胸膛,任由玉娴锥子般尖锐眼神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两人从紫禁城门口步行到宫门口,一路无言,虽是并肩而行,中间却隔着很大距离,任一辆宽敞马车都可畅行通过。到了宫门口,接应她们的小太监德海已经在那里候着了,问了句可是玉娴茗萱两位姑娘,便引着她们前往慎贵人的宫殿咸福宫。

茗萱第一次进入这座神秘古老的皇宫,心中难免好奇。这座巍峨耸立的宫殿坐落在京城的中心,是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清跳动的心脏。偌大的皇宫处处透着威严庄重,不容侵犯。就是这座皇城,成就了许多人荣耀富贵的一生,也埋葬了许多孤寂无依的灵魂。

到了咸福宫,小太监通报了一声,玉娴、茗萱便盈步进入西暖阁敞开着的雕花木门,躬身向斜靠在暖塌上的慎贵人齐声问安道:“给慎贵人请安!”

慎贵人乾隆二十八年进宫,初封为武常在,后进为慎贵人。慎贵人眉心一动,有清浅细纹浮上眼角,她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侄女温和说道:“多年未见,本宫的两个侄女已出落的这般精致,快过来给本宫好好瞧瞧!”

玉娴茗萱一左一右坐在慎贵人两旁,慎贵人拉着她们的手,细长的眼角含着笑意:“你们二人都别说话,让本宫猜猜谁是茗萱,谁是玉娴。”

慎贵人看向茗萱,茗萱依稀记得姑姑当年离家进宫的时候,她还是个三岁孩童,倔强的拽着姑姑的衣角不肯撒手。如今十年过去了,姑侄俩含笑相视,心头千言竟不知从何说起。慎贵人眸光凝聚,早就认出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亲切和蔼的说:“你是茗萱,生得和你额娘越发相像,简直就是她年轻时的模样。”

又转向玉娴,从她华丽的装束上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便道:“你是玉娴,姑姑猜得可对?”

玉娴谄媚道:“姑姑慧眼,一猜便中。许多年未见,姑姑的容貌一点都没有变,还是玉娴记忆中的模样,姑姑如何保养的,快教教玉娴。”

慎贵人抚了抚镀银镶宝护甲,敛袖点着她的额头佯嗔道:“好一张巧嘴,真真和小时候一般模样!”因为慎贵人离家进宫的时候,玉娴已有六岁的年龄,慎贵人对她的性情已经拿捏的差不多了,今日一见伶俐乖张与小时候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又向茗萱玩笑道:“她这张嘴啊,能把人捧上天,也能一句将人打入地,你们姐妹一处长大,她可欺负过你?今日姑姑给你做主!”

虽是玩笑,却惊得玉娴一身冷汗,茗萱勾了勾嘴角刚想说话,玉娴就故作亲热的拉起茗萱的手道:“我们姐妹自幼亲厚,有这样一个如玉的妹妹,我心疼还来不及,如何会忍心欺负?”

茗萱垂着眼帘,心中说不出来的厌恶,脸上却保持着波澜不惊。她不会告状的,更不会像她那样仗势欺人,她又何必故作亲昵,多此一举。茗萱抽出被玉娴握着的手,轻轻笑道:“姑姑多虑了,姐姐亲疏分明,待我很好。姑姑呢,这些年独自身居在这深宫之中,一定过得十分不易,懿旨上说姑姑近来身体微恙,如今可好些了?”

慎贵人到底是经历过后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人,沉浮宫中十年来阅人无数,两个侄女细微的表情动作瞒不过她的眼睛,一句玩笑似有意也似无意,她清楚两个嫂嫂的性情,如今眼前的两个侄女既是她们的缩影。

然而玉娴是嫡出身份,骄傲气盛些也是自然的,慎贵人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揣测,嘴上却不便多说什么,只接着茗萱的话茬道:“早些时候患了肺疾,后来老佛爷特赦,传懿旨宣你们进宫探望,这几日想着你们要来,本宫这心里头欢喜得很,身上的病也一日日的好起来了,这次你们不必急着走,好好在这里多陪姑姑几日。”慎贵人如是说,声音依旧温和无半点异样。

茗萱凝眉散开,欣慰道:“姑姑保养好身体,阿玛额娘和我们在宫外才能安心。”

玉娴见茗萱没有提到自己的额娘,心里有了几分不快,急忙道:“额娘知道姑姑有肺疾,一直挂念着,这次我来,额娘还特意让我代她向姑姑问好。”

“回去也代我向你额娘问好。”慎贵人拍着玉娴的手道。

玉娴眉梢弯弯,得意的应了一声。

慎贵人看茗萱穿得这样素简,心中泛起怜悯之情,不想哥哥在外监工这几年,王氏竟会这样苛减她们母女,虽说是庶出身份,到底是喜塔腊家的子嗣,也不能让人瞧得太过寒酸了。

茗萱看出了慎贵人眼中的异样,不自在的垂下头,咬唇不语。慎贵人轻声道:“怎么穿得这样清简,回头去我库房选两匹上好的锦布,做两身合体的裙袍,女孩子到这个年纪要知道美了。”茗萱刚想婉拒,却见慎贵人在朝自己轻轻蹙眉,便了然她的意思,不在多言。

为了不让玉娴觉得她这个做姑姑的不公,也对玉娴道:“你也一道去,挑两匹自己钟意的。”

言罢,慎贵人略带惆怅的眼神越过重重宫殿飘向远方:”我能做得怕是只有这些了,想我入宫十年,一直未能谋得盛宠帮衬家族,实在惭愧。我早无争春之意,只是每每想到你们阿玛和败落的喜塔腊氏,心中就是一阵难过。哥哥年过四旬还被派去江夏那处洪水泛滥民不聊生之地监工,我这个做妹妹的身在大清皇帝身边,可惜人微言轻,一句帮衬的话都说不上。喜塔腊氏是辉煌是没落,日后终究还是要看你们的。”慎贵人垂下眼睑,稀疏却芊长的睫毛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茗萱想起憨厚老实的父亲也是一阵心酸,入官多年,父亲一直为了家中日子丰腴而努力着。这几年父亲四处奔波,用劳顿的身体换来仕途的渐渐起色,去年更是不顾惜身体,主动请樱前往江夏治水。然而父亲倾注半生心血换来的也不过是个四品守巡道员的官职,是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室贵族不及落冠之年,就可超越的官阶品级。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只能劝慰道:“姑姑千万不要这样想,姑姑贵为贵人,已经是喜塔腊家莫大的荣耀了。”

慎贵人定定的看着茗萱,眼底升腾起些许希望,这个丫头是块天然的璞玉,好好打磨,或许日后会给家族带来无限荣耀。

慎贵人收敛面容,又拉着玉娴茗萱两人的手唠了一会家常,便差宫女安顿她们到各自的厢房内休息。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