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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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萱躺在榻上辗转难眠,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盯着映在窗纸上摇曳繁茂的树影发呆。威严、陌生的气息使她分外警醒,她毫无睡意。午后的皇宫很安静,宫女太监皆轻声慢步,生怕吵了主子的美梦。茗萱也没有惊扰任何人,独自静悄悄的出了咸福宫的宫门,在这红墙黄瓦间,沿着地上的青色方砖无目的走着。

忽地,红墙那头忽而闪过一个人影,茗萱看清了那张俊美的侧脸——是他,她正愁无趣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茗萱嘴角翘起,朝那个身影飞奔了过去。可是那个身影步伐太快,茗萱跑到近前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干嘛走得那么快!”

笔直挺拔的身影停住,闻声转过头来,看见是她,冷峻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表情。福康安细细的打量起她,双眸清澈如水,几缕发丝有些发粘的粘在饱满雪白的脸庞,红润潮热的两腮下,樱红小口小鱼吐泡般一口一口的呼气,甚是可爱。福康安走到她跟前,看她一身民间装束,问道:“来宫里探亲的,探哪个宫的主子?”

“你怎么知道?”茗萱诧异道。

“不然你如何进得了宫,还一身宫外打扮这么自在的到处游走。”

茗萱点头道:“是来探亲的,咸福宫我的姑姑,慎贵人。”

福康安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抱歉:“你是第一次进宫吧,可惜今天我有要务在身,不然还可以带你去四处转转。”

不知为何茗萱的刚刚升腾起的喜悦心情竟有几分低落,脸上却故作轻松道:“没关系,公务要紧,我自己转转就可以。”

“那……我先走了。”

茗萱“嗯”了一声。转身想要回咸福宫的时候,她居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迷了路。她左看看右看看,哪条路都好像是她来时的方向,哪条路又好像都不是。她索性闭上眼睛下赌注似得向左一转,走了几步,便听福康安在身后问道:“喂——你要去哪?”

茗萱闻言回眸,福康安大笑着走近她:“那不是咸福宫的方向,今日要不是遇见我,你要走多少弯路才能回到咸福宫,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去。”

茗萱只觉得自己丢人,她已经是第几次在他面前丢人了。她脸颊泛红,被他一笑,那片红从脸颊烧到耳根,红着脸厄令他不许再笑。他们一路走着,转过几座富拌丽堂皇的宫宇,咸福宫的宫殿在不远处展露一角。

“过了这座小桥,西南角的那座宫殿就是咸福宫。”福康安指着那一角宫宇道。

茗萱朝福康安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听小桥那边传来窸窣的说话声。

“你说福三爷凭什么这么傲,我家和大人上奏的多少勤政爱民的折子,都叫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压了下来。也就我家老爷气量大、脾气好,换作别人,早就与那桀骜不驯的小野种相拼了!”

“嘻——换做别人只怕也没那个勇气,三爷是谁,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是野种,是谁的野种,是当今圣上的!朝廷大臣只有讨好的份,哪个敢得罪他,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

说话的两个人越走越近,如果他们上了桥,就会撞见对面的福康安和茗萱。他们口中的福三爷除了眼前这位冷峻矜贵的福康安还能是谁?茗萱本能的去看福康安的脸,方才还擎着笑意的英俊面孔此刻青筋暴露,他两手紧紧握拳,指甲里似要渗出血来。

福康安在皇宫里想杀两个奴才,只是微微动动手指的事,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以什么名义呢,难道就因为他们说他是皇上的野种?这种传闻从他刚刚懂事的时候就听说过了,这些年来一直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是他身上永远的痛。今日,他竟然亲耳听见两个下贱的奴才肆无忌惮的议论着他的身世,他岂能善罢甘休!满腔怒火充斥的他的身体,混乱的思绪已经无法让他冷静思考,他要爆发了!

“别——”茗萱皱眉朝他摇了摇头,拽着他的衣袖,硬是把他拽到一处可遮蔽身体的灌木之下。

两个奴才从桥那边不急不慢的散步过来,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嘴里还口无遮拦的议论着。

茗萱看着福康安紧闭双唇,脸色由铁青变得苍白,然后涨得通红。他是骄傲的傅家三爷,他集万千荣宠于一身,他是许多皇子大臣羡慕嫉妒的对象。可是,他却有一块阴暗不能见光的伤疤,这块伤疤给他荣耀也让他疼痛。茗萱心底柔软的地方开始疼痛,为他疼痛。

“这两个该死的狗奴才!”这几个字从福康安牙缝里逐个蹦了出来,有弹弓射出石子时带出的风力。他按剑起身,有追过去的冲动,茗萱忙拉住他,问道:“三爷想要杀死他们吗?”

福康安眉宇间满是杀气,按剑恨恨道:“他们这样羞辱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知道,三爷想要两个嘴贱奴才的命比捏死两只蚂蚁还要简单,两个奴才说说闲话事情也就过去了,可若是因为此事一气之下杀了他们,就等于把三爷身世之事闹大,这样一来且不是做了个笼套自己钻了进去!后果只会让更多人知道那些流言,受到伤害最大的会是三爷自己!”

他充斥着怒火的眸光对上她略带疼惜的眼神,心中的火焰顿时灭了大半。他挑眉问道:“依你的意思,我就该这样放过他们了?”

茗萱见他面色略有缓和,急忙道:“且把这些流言化为动力,流言可以挫败弱者,却可以让强者更强。有一日三爷功绩卓越,宫里人的眼光就不会只盯在您的身世上,他们会看到您更为发光耀眼的地方!”

福康安眸光骤然一聚,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见识。半晌,他一甩衣摆,负手背向她道:“算他们今日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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