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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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延喜宫内。

云层在天边翻滚,遮蔽着大片蔚蓝色的天空。皇帝的十五阿哥永琰负手立在延禧宫长长的走廊上,饶有兴致的逗趣着笼里的八哥。

永琰抬头看了眼东方从密闭云雾里升起的那一抹骄阳,敛起顽性,那张面冠如玉的脸上尚留几分稚气,黑眸里却透露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城府。他侧脸对身后的太监小轩子道:“轿子伺候。”

永琰坐在两人抬的轿子里,身边只跟着小轩子一人。他掀起轿帘一角,露出一张清浅的薄唇对轿外的小轩子道:“老佛爷近日喘病复发,昨晚命你送去的甘草川贝糖露你可送到?”

小轩子躬身跟着轿子跑,伶俐的答着:“十五爷放心,甘草川贝糖露昨儿奴才趁热就送到了,知道爷惦挂着老祖宗,奴才一点松懈马虎都不敢有!”

“回头在给我留意着治喘病的偏方,寻得了,我重重有赏!”

小轩子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

轿子落定慈宁宫的时候,一记闷雷在天边划出一道银色闪电,雨点像断了的线倾泻而来。永琰顶着小轩子为他撑起的竹伞三五步跨进慈宁宫殿内。

太后老佛爷斜靠在西暖阁软榻之上,正慈眉善目的听着敦嫔给她讲笑话,永琰进去的时候,茗萱刚好把一壶刚刚沏好的花草茶端了出来。她小心翼翼的由南向北走着,转弯的时候,正好撞到门外大步躲雨进来的永琰,两人一撞,热壶翻滚着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滚烫的热水顺着永琰的手腕流淌下来,灼热刺痛的感觉从手背传来,永琰紧咬嘴唇,生生咽下了那至痛的一叫,只微乎其微的“嘶”了一声。茗萱见永琰被灼烫的手背立刻红肿起来,惊慌失措的拿着帕子替他擦拭手背上的热水。

水壶翻倒在地的脆响惊动了西暖阁里正津津有味听着笑话的老佛爷,老人家身子陡然一僵,喝道:“外面何事?”经老佛爷这么一喝,茗萱心下一惊,竟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惶恐地双膝跪地,一副等待责罚的模样。

永琰这才抬眼看她,这个人不正是那日在河边遇见的女子。他眸光一聚,紧咬的牙齿微微放松,将那块红肿用袖子一盖。“老佛爷,是孙儿来您请安了!”说着,大步流星的朝着西暖阁走去。

“永琰给老祖宗请安,给敦嫔娘娘请安!”永琰一甩衣袖,漂亮的单膝跪下,只是那对剑眉轻微的皱了一下,极力压制手背传来的痛感。

老佛爷惊恐疑惑的脸,因见满面春风、款款而来的孙儿而平静许多,细密的皱纹在她慈祥红润的脸上开出花来,她笑着道:“哀家知道你刚从宫外办差回来,既是刚刚回来,又赶上下雨,就应该在宫里好好歇歇,这会子外面雨下得那么大,若是把你淋坏了,你额娘怕是要怪我这个老婆子不懂事了!”

“孙儿惦记着老祖宗的病情,哪里还歇得下。”永琰说着坐在老佛爷下首第一个木椅上,正好与敦嫔相对。“昨日回宫时天色已经黑透,孙儿怕一身风尘的扰了老祖宗静休,便直接回了延喜宫,今儿一早估摸着老祖宗这里安置的差不多了,便安排了轿子来慈宁宫看望老祖宗。”

“好……好……到老祖宗身边来,出了一趟差,说话机灵了,个子也出挑了不少,只是这张小脸仿佛清瘦了些,回头让你额娘准备点你爱吃的,好好给你补一补。”老佛爷摩挲着永琰结实的手臂,眼里掩饰不住的宠爱。

敦嫔细长入鬓的峨眉轻轻一皱,永琰越是讨老佛爷欢喜,她便越觉得心中不快。几个皇子中,唯一可以与她膝下十一阿哥永瑆争夺储位的便是永琰。永瑆并非敦嫔所出,永瑆生母嘉妃早逝,敦嫔在众多嫔妃中深受乾隆皇帝宠幸,可惜入宫多年却没有生育,皇帝便把永瑆安置在敦嫔的翊坤宫中抚养。皇帝对她荣宠不断,可皇帝毕竟过了耳顺之年,而她还很年轻,日后终是要依靠永瑆的。

敦嫔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只像二十几岁的年纪,她眼中的不快在永琰身上轻轻一荡,随即淡开道:“要论孝心,这几个阿哥谁都比不过十五阿哥,十五阿哥虽然年纪尚轻,做事却是细密周全,去陕西办差也惦记着老祖宗的喘病。刚刚老佛爷还和臣妾说十五阿哥有心,说喝了十五阿哥从陕西带回的甘草川贝熬成的糖露,喘病果真好了许多。若人人都和十五阿哥这般有心,事事亲力亲为,别说你皇阿玛前朝的政务,就是我们这群嫔妃臣妾后宫该做的事情,能省的也都省下了。”

永琰听出敦嫔话里的酸意,脸上却不露声色,淡淡的说:“敦嫔娘娘过奖了,我们身为爱心觉罗的子孙后代,哪个人的心思不在朝政和皇家亲眷上。”

说话间,茗萱已经捧着一壶新沏好的花草茶端了上来。

“老祖宗这儿新来了个宫女吗?”永琰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她倏地抬起头,却正好让他看见她如黑珍珠般明亮清澈的眼眸。

茗萱听见了殿内的谈话,知道来人是令贵妃膝下的十五阿哥,九格格的弟弟永琰,急忙俯身请安道:“给十五阿哥请安,十五阿哥吉祥。”

茗萱来到慈宁宫已经有些时日了,她是和昭碧一起出得储秀宫,又一同进得慈宁宫,昭碧待她好,她当然要和云姑推荐她。到慈宁宫这段时间,茗萱对后宫妃嫔皇眷不在向从前那样一无所知,只是这个十五阿哥永琰虽然之前见过一次,可直到今天茗萱才把他对号入座,原来他并不是皇帝身边的侍卫,而是皇帝的儿子。说到皇帝,茗萱已经在慈宁宫见过几次,好在乾隆皇帝并没有留意她,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的时候是漠然而没有温度的,姑姑可以强迫她去做她不愿意做得事情,但姑姑绝对强求不了皇帝。

“去把昨儿个内务府送来的新鲜梅肉拿与敦嫔品尝,敦嫔怀了身孕,爱吃些酸的。”老佛爷对茗萱吩咐道,眼角弯起慈爱的笑容。

“儿臣恭喜敦嫔娘娘,日后这宫中又将多一位一同上下上书房的兄弟了。”永琰温润的笑着,让他的话听起来十分坦诚和受用。

“托十五阿哥的福,但愿是为身体强健的小阿哥吧。”敦嫔用帕子点了点下巴,将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很好的掩饰过去。

茗萱取来梅肉,敦嫔与十五阿哥又和老佛爷说了会子话,方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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