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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齐至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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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儒生,文墨一事固然重要,却远非孱弱书生之流可比,亦不是迂腐顽固之辈。君子修德,身兼六艺,善养浩然之正气,明世事,知变通,虽行王霸之手段,却亦能以仁德宽恕治天下。于危难之际,不改其志,虽千万在前,吾亦往矣。

昔日天地壁垒,曾为某人一剑斩之,随后地界各族并肩而行,登天而去。四方天门之外,无论是天界神祇,还是地界修道之人,双方皆陨落无数,相较于后世所有战事,那才真正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那时候的儒家还不似现在这般璀璨夺目,登天者寥寥无几,却无一人畏死。读书人妙笔生花,文字落于天际,绚烂多姿,其威力亦不弱于任何一人。与身旁同门相视一笑,随即便坦然赴死,心中所求不过是与后来者开路,而已。

瞧着文庙内供奉的诸多泥像,老夫子感慨颇深,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们是为人间开凿道路的先辈,是为万世谋太平的圣贤,但在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眼中,他们就只是一群曾经爱调皮捣蛋的臭小子,喜爱读书,虽洞悉世事,却不觉高人一等,亦爱习武,虽有时候脾气急躁了些,却从不会恃强凌弱。哪怕世道再坏,但他们的眼中却时刻充满着希望。只可惜,后来的太平世道,他们未能亲眼瞧见。

复圣忽然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行退去,有些事情,无需急于一时,容后再议吧。

待众人走后,老夫子缓缓开口道:“子渊,你觉得先生的选择会是正确的吗?”

两鬓微霜的中年儒士轻声答道:“先生您的选择虽然未必正确,但它亦然是儒家目前为止所能交出的最好答卷。不过王朝势大,些许脊梁或将真正弯曲。”

老夫子神色如常,心中却依然有些无奈,说道:“自北境王旗舞动于寒风中的那一刻起,结局便已然注定。昔日的两位少年将军,言行有意或是无意,但结果却令人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真的做成了许多事。当年若是能将他们留在中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复圣欲言又止。

老夫子笑了笑,解释道:“昨日之事不可追,先生闲来无事,随便想想而已,你别当真。再者,怎么说也都是上一辈子的事了,茶余饭后聊几句自然没什么,但千万别想着去做什么,得不偿失,难免还要遭人记恨。”

复圣低眉道:“弟子明白。”

老夫子转过身来,瞧着门外风景,自嘲一笑,道:“相较于从前那般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如今先生倒也算是富家翁了。”

所谓富庶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安稳”二字,不知又为几人所羡。

复圣轻声道:“一切只会更好。”

老夫子会心一笑,道:“那就劳烦子渊替先生好好瞧一瞧日后世道,若真有这一天,记得告诉先生一声。”

复圣神色错愕,声音颤抖道:“先生……”

老夫子打断道:“两位老友相邀,又岂有不去之理,若论豪气一事,我儒家自古以来便不曾输过谁。即便较之于十方阁,先生也自认要胜出半筹。北荒一行只是为了叙旧,故而你大可放心。至于那虚无之地,即便是我们三个,也依旧要走上些时日,也就是说,暂时还死不了。况且就算是抵达了虚无之地,也未必不能安然归来。子渊,对自家先生,可不能没有信心啊。”

复圣作揖而拜,低头不见神色,眼角湿润而不自知。

“愿先生一路平安,早些归乡。”

老夫子伸出手,却悬在了半空中,未发一言,随后身形一闪而逝,就此离开了文庙。

有些言语,先余着,等归乡时再说也不迟。凡事总有万一,但万一又未必全是坏事。为将来某天的重逢,留下一份不大不小的期待,也未尝不可嘛。

去往北荒的途中,老夫子临时起意,便又悄然折返,未曾惊动文庙内任何一人,独自去往一处溪畔竹居,拜访了一位前辈,而后者则正是文庙内的卜卦之人。

老人家久居文庙,近来才搬到此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要寻个僻静处著书,而文庙人来人往,时不时还有故人叨扰,所以显得很是喧闹,索性便离开了。如今还知道老人家踪迹的仅有一手之数,老夫子,复圣,亚圣,以及十方阁陈尧与秦湛这一对师兄弟。

满头白发,身着古旧衣衫的老者正襟危坐,早已备好了茶水,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位至圣先师。

“见你走得匆忙,还以为你不来了,便想着这一次的卦总该是不灵了,但未曾想你又半路折返,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者笑着打趣道。

卦象,乃是天算,老者所行无非是借助占卜之术,从而将天算之象付之于眼前,至于何为人算,无非便是脉络向下延展,后以人心推演结果。

来与不来,天人之算,显然这次还是前者赢了。

老者有些不服气,嘀咕道:“与天对弈,得胜半子,着实羡煞老夫,也不知道那姓陆的当年是如何做到的。”

老夫子一笑置之,轻声道:“有些事情,明明自己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想问您一句,真的没有机会吗?”

“怕死了?”老者笑问道。

老夫子摇了摇头,并未出言辩解,也无需辩解。

老者欣慰一笑,不急不缓地说道:“人定胜天,路该如何走,还需看你们自己,卦象如何,并不重要。一切看似既定之事,也未必没有转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后世诗篇,老夫独喜此句。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若遇倾覆之险,老夫不会袖手旁观的。”

老夫子作揖一拜,道:“多谢前辈。”

从始至终,夫子都未曾落座,只问一句,然后便启程北上,心念所及,顷刻便至荒原。

老者自饮茶水,轻笑道:“若再不现身,这等滋补的好东西,你可就品尝不到了。”

树叶摇落,却无人作答。

“来了又走,你还真是奇怪。”老者无奈一笑。

北荒,意为极北荒芜之地,幸得圣人教化,也曾变作一方富庶之地,奈何受到两族战火波及,一切消失殆尽,直至最终沦为冰川纵横之地。

儒道释三教祖师齐至,瞧着眼前景象,老夫子不禁感慨道:“可惜了。”

老僧低眉垂首,双手合十,默念经文,以渡此间亡魂。

道童模样的道祖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人家如今可未必承老和尚你这份情。”

“贫僧分内之事,无需他人承情。”老僧开口道。

引渡亡魂之际,一道磅礴之气蓦然出现,只见来者大袖一挥,便将诸多亡魂尽数收入袖中。来者名为伯都,轻蔑一笑,随即便当着三人的面竟是直接将亡魂吞噬入腹,而后更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伯都负手而立,笑问道:“三位齐至,真是罕见,不知来此作甚?若是各自道场待腻了,不如换我去坐坐?”

道祖面带微笑,轻声道:“一座孤高之城着实无趣,换一换也未尝不可,但贫道进北荒倒是轻而易举,就是不知阁下进出白玉京时,能否又这般随意?”

老僧低眉不语,老夫子则忍不住笑了笑。临阵对敌,彼此放些狠话实属正常,但决定言语之前也该过一过脑子,毕竟都到了这般岁数,已不是什么小孩子动手打架,红口白牙在此胡扯,岂不是徒惹人笑。

天地中央的十方阁,与之比邻而居的文庙,西方某处的大雷音寺,以及天外孤高之城白玉京,此四者可谓是如今人间的至高道场。哪怕是各自主人有意让给你,试问你自己当真有能力接下?即便是荒原当下的大祭司,十方阁一楼之主的武三思,他也未必有这个能力,更何况是你伯都。

十方阁虽有诸楼主轮流而执的规矩,但要真选出一位继修之后的第二任阁主,非陈尧莫属。暮雨楼楼主也好,其余诸楼主也罢,都没有这个资格。即便是剑客张欣楠,或者换作上一世的剑禹,二者结果其实都一样,甚至不是什么尚在两可之间,而是根本就不行。

由此可知,这件事与实力并无关系,而关键之处则在于修士本身是否脱离桎梏,简而言之,就是绕过修,直接去感触“道”。

三教祖师虽学于修,却能走出自己道路,可想而知他们对于“道”的感悟会有多深。三座道场,也不是谁都能轻易染指的。

至于剑道一途,张欣楠虽走在最前方,但奇怪的是,他感受不到“道”的存在。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在修行的最初岁月中,他所求者是为守护之道,而非剑道。

因此,身为妖族九大始祖之一的某个老家伙,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尔等所求剑道即为剑禹。”

当时一袭青衫的鹿衍就站在此人身边,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将之当作一句戏言,许是始祖被胁迫之故,但其实却一句实话。

不过这句话嘛,如今的张欣楠可不知道,某人或是故意为之,又或是真的忘了,总之就是从未与剑客提起过。

闻言之后,伯都面色一沉,怒道:“三位,北荒也不是尔等想来就来的。”

道祖身形一闪而逝,顷刻间就已来到伯都身前,然后在后者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贵为四凶之首的伯都便骤然倒飞出去,若非撞上了一座冰山,从而借天地之力止住身影,不知又要飞出去多远。

数千年前便有过一遭,如今再见,果然还是一样的感觉。

道祖微微一笑,轻声道:“恶客登门,诸位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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