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花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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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郭洛罗的病已经痊愈,茗萱萦绕在心头的那团乌云仿佛也被这和煦的春风吹散,心中异常欢喜。

刚来到海兰察家的后院,就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翠竹间舞剑。福康安一袭白衣,手握剑柄,动作潇洒而流畅,麓宁虽然年少,一招一式倒也临摹得像模像样。茗萱欣喜的看着麓宁,仿佛从他身上看到海兰察的影子,时不时的为他拭去额头的汗珠。

“歇一下吧。”福康安倒握剑柄,剑身朝上。径直走向翠竹外的竹凳,拿起石桌上的杯盏饮了一口。

“累不累?”茗萱边给麓宁拭汗边问道。

麓宁圆圆的脑袋波浪鼓似的摇,拉着茗萱的手走到福康安面前道:“姑姑别光给我擦汗,也给瑶林叔叔擦擦,瑶林叔叔教我练了半天的剑,他才累呢!”

茗萱和福康安相视一眼,当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映入她如水的眼眸里时,她的心仿佛被谁轻轻的捏了一下,平静有序的心跳变得慌乱无章起来,她掩饰似得理了理额头的发丝,略显尴尬的把目光撇向别处。福康安冷峻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明寓意的微笑,仿佛是得到某种满足的快感,语气也变得轻松和蔼起来,“我不累,今日教给你的剑法也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

“读书习武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时常练习,温故而知新,日后才会成为你阿玛那般文武双全的人才,为国效力,受人敬仰。你……明白吗?”

麓宁点头,随即又摇头,问道:“瑶林叔叔,什么叫一蹴而就?”

福康安解释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蹴而就就是这个道理,任何事情不是一两天就能炼就的,要持之以恒,你看,街边卖油的商贩,能把油壶里的油通过细长的壶嘴一滴不漏的倒入油瓶里,他们最开始也和我们一样,通过日复一日的练习,才会有那样的技巧。”茗萱望着福康安唇边淡淡的却真切自然的笑容,暗暗诧异道:这个外表冷峻的公子对孩童竟还有这样的耐心。

李氏挥着帕子徐徐走来,“公子小姐都在这里耍呢,怎么不去外面瞧瞧?今儿个京城可热闹了,车水马龙的,年轻的公子哥和小姐们都赶着马车去郊外踏青了!”

茗萱恍然道:“是啊,今儿个是二月十五花朝节,想那郊外定是绿草戚戚,山花遍野了。”

李氏笑道:“可不是嘛,在京城住得久了,身子慵懒乏力的,三爷和姑娘不如趁着今日天好,带着麓宁少爷去郊外赏赏野花,透透新鲜气息!”

麓宁欢快地拍着胖嘟嘟的小手,蹦蹦跳跳的往门外跑:“太好喽,去郊外赏花去喽!”

马车一路疾驰,不多时,便驾到了郊外的山村野坡。一下马车,柔湿的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芳香,远处星星点点的村户随意错落着,那些浅绿嫩黄从村户的庭院探出头来;近处碧草野坡上成群的花蕊肆意的开着,没有妩媚,没有摆弄,只有淡然清雅,纯净自然,处处令人蓦然心动。这就是春天,从冰雪消融中走来,才略施粉黛,就已经如此明媚动人了。

杏花娇柔,梨花洁白,桃花妖娆。风流倜傥的公子此刻正在赏花作赋,比试才华;深居闺中的小姐也摒弃了往日的拘束,欢快的采着野花,大把的捧在脸庞,似与鲜花相比娇;还有阖家老少一同外出郊游的,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坐在青青草地上,嗑着瓜子,吃着瓜果,谈话嬉笑。茗萱看着这一幅幅和美的画面,暗暗叹道:“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麓宁由赶马的小厮抱下马车,蹬着小腿就要下来到草地里去跑,小厮急忙追了过去,茗萱朝着麓宁奔跑的方向叮嘱道:“慢点跑,仔细脚下!”

马车前突然静了下来,茗萱看着福康安负手而立的淡然背影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他正在看不远处的玉兰。玉兰在春意未足时便含苞待放,如今在百花之中依旧占据着一季伊始的无线风光。自古咏诵玉兰的诗篇不少,然而在茗萱看来,最好的那句便是“我知姑射真仙子,天谴霓裳试羽衣。”

福康安被茗萱轻声低吟缓过神来,看着她弧度柔美的侧脸道:“去看看?”

福康安和茗萱并肩走到玉兰树下,福康安看着头顶傲然绽放的数朵洁白花瓣,思绪又陷入从前。几年前和家人一起来这里踏青时,玉兰花也开得这般繁盛,阿玛还抱着长安去摘树梢上盛开的白色玉兰,福康安远远的看着,心里是一阵无以言说的酸楚,阿玛从来没有抱过他,对他总是客气而冰冷的。阿玛唯一一次握着他的手,是临终时气息微弱的在他耳畔反复嘱托——“富察家的荣盛……皆在与你……你要……延续富察……荣耀……只有你……富察家全盛……”傅恒一直是福康安心中的榜样和无法逾越的目标,他要向他的目标靠近,即使那个目标已经离开人世,但他依然希望他能知晓,他福康安一日也未曾懈怠对自己的严厉要求,他心怀大志,他一直都想像他证明自己!

茗萱也出神的望着那朵洁白冰清,不由的想起初次见到福康安那日,他令人啧啧称赞的义举,还有人群中那句浑厚的弦外音——嘻,外甥,恐怕比外甥还要亲吧。那个身影徐徐的向前踱了几步,白色衣襟随步伐轻轻飞扬,花影重重中那道笔直凛然的背影,孤傲中仿佛还透着一种凄凉。

茗萱快走几步想跟上他的步伐,忽地一颗豆大的雨滴滴在她的额头,她仰头看天,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头顶此刻团聚着大片乌云,越聚越密的黑云已经遮住了大半个太阳,沉甸甸的直压下来。再低头时,福康安已经走近她的身旁:“下雨了,还不去马车里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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