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刀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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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墨蓝色的天幕下静立着一道道俏丽身影,桂嬷嬷站在廊下的石阶上,扬脸厉声对众人宣道:“能进我储秀宫的宫女,模样出身都是强于宫中的其他宫人,日后也是要去东西六宫侍奉的主儿,在妃嫔太后身边侍奉,免不了要与皇上见面,别怪姑姑我没提醒你们,大清后宫不像诸位想象的那样简单,心思放正些,别寻思着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得罪了哪宫的主子,到时候凤凰没做成,自己小命如何丢的都不知晓。”

廊下一片缄默,唯有桂嬷嬷尖利的声音在清晨寂静的皇宫中格外清晰,字字钻入人心,让心尖不由的微微冒汗。桂嬷嬷拾阶而下,略显臃肿的脸随着步伐轻微颤动,那双细长且尖锐的眼眸沉淀着太多的刁钻城府。她一个个检阅过去,粗壮的手指在宫女白嫩的脸上轻轻一掐,捻出胭脂香粉的或是旗装穿得过于浓艳的,都被桂嬷嬷毫不吝惜的揪了出来。茗萱清简惯了,桂嬷嬷在她身周绕了一圈,实在找不出什么出格之处,只得放了过去。检视一圈后,桂嬷嬷面向众人威声道:“打儿大清国建立之初,宫里就定了规矩,做奴婢的穿着打扮务必素净些,不能描眉画眼,也不能穿大红大绿抢了主子们的风头,说话行动都不许轻浮。今儿个姑姑也不是为难各位,只是让各位长个记性,宫里不比外面,规矩要严苛的多,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桂嬷嬷训了一天的话,储秀宫的宫女们已经领略到了这位年长姑姑的严苛,在桂嬷嬷的威慑下都是规规矩矩不敢多说一句话,连走路都是寂静无声的。

又是一个阳光充足的日子,火热的太阳挂在正中,一个时辰的午休后,众人顶着烈日整齐排列在廊下,敛声静气等待桂嬷嬷的到来。

茗萱听见身后有人朝她轻吹了口气,茗萱微微侧头,却听身后人轻轻说了一声“簪子”。茗萱抚向头上的珠花银簪,原来是银簪垂下来的珠花穗被风吹得缠绕在了簪子上,茗萱理好了珠花穗,向身后人微微点了一下头当是道谢,余光中瞟见身后人一身雅青色梅纹旗装,身姿窈窕。再想回眸细看,却听桂嬷嬷花盆底踩在青砖上的沉重声打破了静谧,心不由得突突直跳,那脚步仿佛就扣在你的耳边,踩在你的心上。

下午桂嬷嬷教习的是茶道,冬饮红茶如祁红香螺、大红袍,夏饮绿茶花茶,茉莉理气、玫瑰排毒、桂花暖胃,六安香片安神静气是最好的,诸如此类的茶叶的功效和偏性,是宫中常识,宫女们必须知晓并且烂熟于心。砌茶的白水须是沸腾的热水,闷三五分钟待香味满溢,温度不温不烫方可奉到主子跟前。

宫女们将八分满的金丝清莲茶盏端在胸前,桂嬷嬷一个个检视过去,先用手指触摸茶盏试量茶水的温度,再掀起茶盖嗅闻茶水腾起水雾的香气。绣金边花盆底走到茗萱跟前,目光一冷,抚在金丝清莲盏壁的粗壮手指似无意的轻轻一带,只听茗萱“啊”的尖叫了一声,八成烫的热水一股脑浇在了她细嫩如藕的手臂上,茶盏落地一声脆响,碎片和溅起的水珠打在桂嬷嬷暗红色的裙摆和绣金边花盆底布鞋上。

“毛燥——”桂嬷嬷冷眉竖起,骤然发难。

茗萱心下一惊,知道桂嬷嬷是故意刁难,却一时想不出究竟何事得罪了她。只感觉此刻储秀宫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背若芒刺。茗萱忍着手臂传来的灼热痛感,屈膝跪地恭顺道:“奴婢无心之失,请姑姑恕罪。”

“今日你是把这碎瓷泥珠溅到了我身上,日后要是在主子跟前失了手,轻则罚去月俸,重则是要受皮肉之苦。云嬷嬷倒是慧眼识英,挑了你这么个毛手毛脚的主儿,日后若是在老佛爷跟前出了错,丢的可不光是你自己的脸!”桂嬷嬷厉声喝道,气势波涛般汹涌。一翻言语既责骂了茗萱,也掌了云姑的脸。

这个桂嬷嬷敢无所顾忌的暗讽云姑,可见身份地位并不比云姑低。宫女们的去向如何,除了各宫会专门派人来挑,桂嬷嬷的意见,众人也是不能小觑的,除了她储秀宫教习嬷嬷的身份外,她还是宫女们初入宫这段时间内和宫女们接触时间最长的人,是对新进宫女最了解的人。

想到这里,茗萱恭顺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姑姑如何责罚,奴婢甘愿承受便是。”茗萱眼波流转,头埋得更深,只露出光洁的额头,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语气中那份倔强的不满清晰可闻。

桂嬷嬷眸光冷凝,仿佛是冬日结在廊下的冰棒,冻得人心发颤。她扬起她倔强的下巴,冷冷道:“姑姑我入宫几十年,教习过的秀女宫人无数,旗人出身的秀女都要对我相敬几分,你一个包衣出身的下贱宫女,还敢这般语气和我回话?”

茗萱亦冷言回道:“姑姑入宫年头多了,倒也忘了自己也是包衣出身了吗?曾经自己受得践踏凌辱,如今也要悉数加在别人身上!”

桂嬷嬷盛气凌人惯了,在众人面前突然受了顶撞,宽厚的手掌早已殴在茗萱白如凝脂的脸上,五个殷红指印立现。桂嬷嬷挽起袖口,一寸长的指甲点着她的额头道:“好啊,好一张伶牙俐嘴,好一个不服管束的野蹄子,看我如何责罚你!”

茗萱嘴角含着血,两眼炯炯的看着她,仿佛不是慌张害怕,而是在期盼着什么。桂嬷嬷唤来两个管事嬷嬷,把茗萱架到茶盏碎片上,用力向下一压,茗萱抵挡不过两人之力,柔软的膝盖就跪在了锋利的残片上面,刀片割裂般的疼痛从两膝传了过来,再想挣扎,却被两人按得更紧。残片划破了衬裤,有殷红的血从上面渗了出来,洇湿一团,似一朵盛开的杜鹃。

茗萱冷哼了一下道:“桂嬷嬷说得责罚竟是这样简单吗?我冲撞了姑姑,姑姑若不罚的重些,威严何在?”

桂嬷嬷瞳孔一聚,先是惊愕,随即恢复了平静。对待茗萱挑衅似的话语,态度反而缓和了些,这些宫里的老人,遇见老实的使劲欺负,遇见有几分气骨的,气势也不自觉降了下来。“我只听过有人嫌赏赐轻的,第一次听人说嫌弃责罚太轻,我是教习嬷嬷,在这储秀宫,如何责罚到底还说我说了算。”

桂嬷嬷只想微微惩戒她一下,希望她能参透,有了银子在她桂嬷嬷这里并不一定会受到多么特殊的关照,但是没有银子,即使你做得丝毫不差,在她桂嬷嬷这里也一样过不了关。桂嬷嬷没想到这个宫女竟是有些脾气的,她并不想把事情弄大,又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威严,她目光从茗萱脸上移开,扬脸看向众人道:“其他人引以为戒,有再敢不听训话,以下犯上的,下场会比这惨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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